这个细微的神情变化,尽管莱纳极力掩饰,却依旧被艾伦精准地捕捉到了。
地面上,威利·戴巴的演说进入了最後的丶也是最煽动性的阶段。他声嘶力竭地描述着“地鸣”的恐怖——那由墙内成千上万超大型巨人组成的丶足以踏平整个世界的毁灭力量。他将艾伦·耶格尔塑造成一个即将按下末日按钮的疯子,将帕拉迪岛定义为全人类必须共同面对的丶最後的丶也是最可怕的敌人。
“我在此,代表马莱国,”威利的声音带着殉道者的决绝,响彻夜空,“向帕拉迪岛发出严正声明!我们绝对不会屈服!”
“战斗吧!直到将岛上的恶魔,驱逐殆尽!”
宣战的怒吼在广场上空回荡,引发了山呼海啸般的回应。而在地下室,这怒吼却仿佛远去的背景噪音。
艾伦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外面的喧嚣,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莱纳身上。
他问了一个问题。
“莱纳,为什麽那天我妈妈会被杀呢?”
紧接着用一种近乎平铺直叙的语气,开始讲述他这几年的感受。
“莱纳,你知道吗。”艾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来到岛外,和这里的人一起生活的这些日子,我发现……其实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这里有像法尔克这样善良,愿意帮助陌生人的孩子,也有沉浸在仇恨和狂热中,叫嚣着要消灭所有‘恶魔’的大人。有为了家人默默付出的普通人,也有为了权力玩弄阴谋的政客。”他顿了顿,那双碧绿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和墙内……并没有什麽不同。”
这番话,像最後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莱纳苦苦支撑的意志。他一直以来的自我欺骗,他用以麻痹自己的“战士”身份,在艾伦这平静的叙述面前,土崩瓦解。
“呜……”莱纳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丶如同野兽哀鸣般的哽咽,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席卷了他。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竟直接跪倒在了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泪水混合着汗水与灰尘,在他脸上肆意横流。
“对不起……艾伦……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像是要把积压了五年的愧疚全部倾泻出来,“都是我的错……那时候……马赛尔被吃掉之後……阿妮和贝尔托特……他们都想放弃了……都想直接回国了……是我……是我想成为英雄……是我想得到认可……是我坚持要继续任务……才有了後面……打破了希甘希纳区的门……杀了那麽多人……对不起……都是我……”
他将所有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将内心最丑陋丶最懦弱的一面彻底暴露出来,乞求着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制裁。
然而,艾伦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愤怒地指责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莱纳崩溃哭泣,脸上没有任何动容。直到莱纳的哭声稍歇,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极其细微丶却冰冷刺骨的丶不易察觉的愤怒与嘲讽:
“莱纳,你刚才……不会是想到德利特了吧?”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莱纳所有的心防。
他猛地擡起头,泪眼朦胧中,充满了惊骇与无地自容。
艾伦俯视着他,眼神如同审判官,一字一句地,将他推向更深的绝望:
“对着我哥哥……做了那麽多过分事情的你,有什麽资格……去想他?”
这句话如同一颗炸弹,将他最後一点侥幸和心理防御也炸得粉碎。
他对德利特那些复杂的情感——爱恋丶愧疚丶思念——在这一刻,在艾伦这句冰冷的质问下,变成了无比可笑丶无比罪恶的东西。
他有什麽资格?他一个毁掉了对方家园丶双手沾满对方同胞鲜血的叛徒和刽子手,有什麽资格去思念那个光芒万丈的人?
莱纳的眼泪彻底决堤,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丶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羞愧丶悔恨丶绝望……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将他彻底淹没,击得粉碎。
“我……没有责怪你,莱纳。”艾伦的声音再次恢复了那种诡异的平静,他看着彻底崩溃的莱纳,仿佛在看一个注定悲剧的角色,“因为到了这一步……我和你,都只是……没有办法停下来而已。”
我们都只是被命运丶被仇恨丶被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动着,无法停止的齿轮。
就在这时——
“砰!砰!砰!”
地下室外,突然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撞门声!以及马莱士兵的厉声呵斥:
“里面的人!立刻出来!否则我们就要强行突破了!”
显然,他们的位置暴露了。威利·戴巴的宣战言犹在耳,门外的士兵已经兵临“门”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艾伦缓缓地擡起头,望向那扇被撞击得剧烈震动的木门,他的眼神中,最後一丝人类的复杂情感褪去,只剩下如同磐石般的决意。
“所以,我会不断前进。”
刺目耀眼的黄色闪电,毫无征兆地在他身体周围猛然炸开!狂暴的能量瞬间席卷了整个狭小的空间,灼热的气浪将灰尘与杂物尽数掀起!
“不好!!”尽管精神近乎崩溃,但在感受到那毁灭性能量爆发的瞬间,莱纳作为战士的本能还是被激活了。他目眦欲裂,几乎是想也不想,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离艾伦稍远丶已经被眼前景象吓呆的法尔克猛扑了过去。
同时,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拳头塞进了嘴里,狠狠地咬了下去。
无论如何崩溃,他都必须保护这个孩子。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事情。
在莱纳扑倒法尔克,鲜血从他嘴角溢出的同一时刻——
“直到把所有敌人,都从这个世界上驱逐出去。”
那团巨大的丶蕴含毁天灭地力量的黄色闪电核心,轰然爆发。
进击的巨人,于宣战之时,发出了震撼世界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