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碧如同被愤怒和悲伤点燃的炮弹,端着那支比她身高矮不了多少的步枪,从藏身的房子里猛冲出来!她不顾一切地朝着飞艇消失的方向狂奔,仿佛单凭意志就能将那钢铁巨物从天上拽下来。
“贾碧!等等!”法尔克焦急地呼喊着,紧随其後。他瘦弱的身体在废墟间跌跌撞撞,肺部因为剧烈奔跑而火辣辣地疼。
两人一前一後,在满是瓦砾和尸体的街道上拼命奔跑,追逐着那早已不可能追上的目标。飞艇的尾灯最终彻底消失在夜幕与硝烟之中,只留下地面上两个渺小丶绝望的身影。
终于,法尔克用尽最後力气,猛地向前一扑,拉住了贾碧的手臂。
“贾碧!放弃吧!敌人在天上!我们追不上的!”他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恳求。
贾碧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停了下来。她没有立刻挣脱,而是背对着法尔克,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法尔克绕到她面前,震惊地看到,这个一向坚强丶甚至有些偏执的女孩,此刻脸上早已布满了泪水和污痕。她不是在抽泣,而是无声地丶剧烈地流淌着眼泪,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片被泪水淹没的破碎荒原。
“我……我放弃?”贾碧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看着法尔克,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痛苦,“索菲亚……就在我旁边……被石头……砸得……什麽都没剩下……”
“乌德……他明明那麽善良……只是想救索菲亚……却被……被活活踩死……”
“还有……还有看守训练场的大叔们……他们只是想保护我……他们甚至没有因为我是艾尔迪亚人而不管我……却被那个……那个不认识的的女人……一枪……就……”
她每说一句,声音就哽咽一分,眼泪流淌得更加汹涌。
她猛地擡起手,用力扯着自己臂膀上那个象征着“恶魔後裔”的袖章,仿佛要将它连同皮肉一起撕下来。
“我出生在这里!这个收容区!我走出区外,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像看怪物!像看垃圾!所以我才会那麽努力!那麽想成为荣誉马莱人!我想证明!我们艾尔迪亚人也有善良的!我们也想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和捍卫一切的疯狂,指着周围燃烧的丶破碎的街道和房屋:
“可是这里!这个破破烂烂的收容区!它再不好!再破!也是我的家啊!是我们唯一的容身之所!他们凭什麽……凭什麽这样践踏它!凭什麽杀了我们这麽多人?!!”
她死死地盯着法尔克,泪水模糊了视线,却让她的眼神更加锐利刺人:
“法尔克!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阻止我吗?!”
法尔克被她眼中那混合着滔天仇恨和无助悲伤的火焰灼伤了。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所有的言语都如此苍白。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响起在地下室,艾伦·耶格尔用那平静到可怕的语气对莱纳说的话:
“那天,我的妈妈,为什麽会被吃掉?”
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窜上头顶。他看着眼前这片被帕拉迪岛摧毁的收容区,看着贾碧痛不欲生的脸,一个他从未敢深思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了他的脑海。
他犹豫着,声音干涩地,几乎是无意识地说道:
“因为……他们……也是先被……被马莱……践踏了……所以……才来……复仇的……”
这句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惊。
贾碧猛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谎言。
“你看到了吗?!”她尖声质问,声音因激动而变调,“法尔克!你亲眼看到了吗?!看到马莱是怎麽‘践踏’他们的吗?!”
“我……没有……”法尔克颓然地低下头,无法回答。他所有的依据,都来自那个欺骗了他丶利用了他的恶魔的只言片语。
贾碧看着他这副样子,眼中的失望和某种“果然如此”的冰冷情绪迅速凝结。她用力甩开了法尔克的手,转身就要继续朝着飞艇消失的方向前进,尽管那已是徒劳。
走出几步,她忽然停下,却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斩钉截铁丶仿佛在陈述世界真理般的语气,对着身後的空气,也对着法尔克说道:
“帕拉迪岛的恶魔……就是应该被消灭的。他们和我们这些艾尔迪亚人……不一样。”
不一样……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钥匙,再次打开了法尔克记忆的闸门。艾伦那低沉的声音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我们是一样的人。”
“墙内和墙外,其实都是一样的。”
贾碧认定“不一样”的决绝背影,与艾伦断言“一样”的平静面孔,在他脑中形成了无比讽刺而激烈的冲突。
他看着贾碧那瘦小却挺得笔直丶仿佛承载了整个世界仇恨的背影,看着她义无反顾地要向那早已消失的敌人……
法尔克·格莱斯猛地擡起了头。眼中之前的犹豫和迷茫,被一种新的丶更加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里面有对贾碧的担忧,有对自身认知的混乱,有对未来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抛下眼前这个女孩的丶近乎本能的决心。
他深吸了一口充满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不再有任何迟疑,迈开脚步,再次朝着贾碧离开的方向,坚定地追了上去。
无论前方是更深的仇恨,还是无法预知的真相,他都不能让她独自一人,走向那片未知的丶危险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