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是他
芙洛蕾拉的存在,如同刺破厚重阴云的一缕阳光,顽强地照耀着庄岚冰封的世界。他们的友谊在晦暗的高中岁月里悄然生长,像石缝中挣扎而出的小草,脆弱,却蕴含着惊人的生命力。庄岚依旧沉默寡言,但在芙洛蕾拉面前,那厚重的冰层会微微融化,偶尔甚至会流露出极其罕见的丶属于他这个年龄的丶细微的表情。
信任,是在无数次分享课堂笔记丶在Livehouse的雨衣下共享心跳丶在讨论难题时眼神碰撞中,一点点建立起来的。庄岚封闭的心扉,终于对芙洛蕾拉裂开了一道缝隙。
在一个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的傍晚,两人坐在学校天台的避风处,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庄岚用他那沙哑的声音,极其艰难地丶模糊地透露了一点点他那不堪回首的过去。
他没有说细节,没有提母亲的死,没有提那永无止境的折磨,只是笼统地丶带着刻骨恨意地提到了那个名字——曾宇。
他告诉芙洛蕾拉,他所有的痛苦,都源于那个男人。
芙洛蕾拉静静地听着,没有惊呼,没有追问,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和愤怒。她用力握住庄岚冰冷的手,声音坚定:“庄岚,那不是你的错。是那个曾宇,他是个恶魔。”
她能感受到庄岚平静语调下隐藏的惊涛骇浪,能想象到他曾经历过的黑暗。这份沉重的秘密分享,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仿佛成了共享着某个可怕真相的同盟。
一天,芙洛蕾拉带着一丝兴奋和神秘找到庄岚,压低了声音说:“庄岚!我可能找到了一个办法!我哥,雷诺斯,他最近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就是在曾家旗下的一个公司!虽然只是基层,但也许……也许我们能找到什麽机会,或者至少能知道更多那个混蛋的事情!”
她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仿佛找到了破解困局的钥匙。
然而,庄岚的反应却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她的热情。
他几乎是立刻猛地擡起头,眼中不是惊喜,而是骤然的警惕和一丝……恐惧。
他猛地甩开了芙洛蕾拉的手,声音因为急切而更加沙哑难听:
“不行!绝对不行!”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让芙洛蕾拉愣住了。
庄岚急促地喘息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仿佛黑暗中随时会有曾宇的眼睛窥视。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听着,芙洛蕾拉,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更不要让你哥去做任何事!曾宇……他不是你能想象的……那是个高智商的疯子!任何牵扯进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看着芙洛蕾拉,眼中除了担忧,更深处,还翻涌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能及时察觉的丶在长期虐待下形成的病态多疑——
万一……万一芙洛蕾拉在骗我呢?
万一这是曾宇设下的另一个圈套,用来测试我的忠诚,或者引诱我露出破绽?
涉及到曾宇的一切,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必须用最深的恶意去揣测。他不能冒险,不能再让任何人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更不敢去赌那微乎其微的“信任”。
“离曾宇远一点,离我远一点……才是安全的。”
他最终,用近乎哀求的丶沙哑的声音说道,然後转身匆匆离开,留下芙洛蕾拉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充满了不解丶委屈,还有更深的心疼。
她不明白庄岚为何如此恐惧,但她能感受到那份恐惧是真实的,刻骨铭心的。
庄岚的拒绝,是出于保护。
但这层保护,也如同一道新的屏障,隔开了他们。他没有接受这看似可能的救赎机会,选择了独自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在黑暗的泥沼中继续下沉。
而这一切,都被隐在暗处的眼睛,汇报给了曾宇。
庄岚与芙洛蕾拉日益深厚的友谊,如同眼中钉肉中刺,让曾宇感到极度不悦和……失控。在他扭曲的认知里,在庄岚彻底屈服丶改姓“曾”之前,他就必须一直悲惨丶可怜丶孤立无援,直到精神彻底崩溃,成为他完美的作品。任何试图温暖庄岚丶给予他希望的人,都是在破坏他的“教育”计划。
同时,吴天昊的嫉妒也日益发酵。他看着原本阴郁孤僻的庄岚,身边竟然有了芙洛蕾拉这样阳光优秀丶真心相待的朋友,而自己身边围绕的却只是些趋炎附势的跟班,内心的不平衡和扭曲如同毒液般蔓延。
在他看来,两个“穷人”凭什麽拥有他所渴望的真挚?这简直是对他和他所代表的那个虚荣世界的讽刺!
嫉妒与掌控欲,两种黑暗的情绪交织,催生了一个极其恶毒的计划。
高中毕业旅行,海滨城市。
这本该是青春散场前最绚烂的狂欢,却成了埋葬美好的坟场。
曾宇暗中动用力量,提前在旅行地点做好了安排。他巧妙地撺掇了早已被嫉妒冲昏头脑的吴天昊。吴天昊只想给“不知好歹”的芙洛蕾拉一个“深刻的教训”,让她离庄岚远点。于是,在旅行的一个夜晚,他假意有关于庄岚的重要事情要告诉芙洛蕾拉,将她骗到了海边悬崖上一座废弃的丶用来存放杂物的小木屋里。
一进门,吴天昊和几个跟班便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他们将奋力挣扎的芙洛蕾拉强行塞进了一个沉重丶老旧的木制储物柜里,然後用粗铁丝从外面死死地缠住了柜门。
“臭丫头!在里面好好待一晚上反省吧!看你还敢不敢靠近那个姓庄的怪物!”吴天昊恶狠狠地踹了柜子一脚,带着得意的狞笑,锁上木屋的门,扬长而去。在他看来,这只是个恶劣的过分的恶作剧,关一晚上,足够让她吓破胆,以後肯定不敢再管闲事。
但他不知道,他刚刚离开,另一批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木屋。他们是曾宇派来的人。他们动作熟练地解开了缠绕柜门的铁丝,然後,合力将这个沉重的木柜,一点点地调整了方向——原本靠墙放置的柜门,此刻被正对着敞开的丶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门口,门外几步之遥,就是陡峭的丶下方布满尖锐礁石的海边悬崖。
曾宇的计算精准而冷酷。
他料定以芙洛蕾拉的性格绝不会坐以待毙,在黑暗和恐惧的驱使下,她一定会拼命挣扎丶撞击柜门。而那个老旧的木柜,本身就不甚牢固。只要她挣扎出来,因为惯性,她会直接冲出门口,坠下悬崖。
这将是一场完美的“意外”。
另一边,庄岚发现芙洛蕾拉一整晚都没有回住处,打电话也无人接听。一种隐隐的不安萦绕在他心头。但他回想起之前芙洛蕾拉提到她哥哥在曾家公司工作的事,又想起自己严厉的警告……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是不是……因为雷诺斯的工作,被曾宇威胁了?所以不想再和我有任何牵扯,干脆躲着我?
这个猜测,带着一丝被“背叛”的细微刺痛和心寒,让他烦躁不已。
他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担忧和猜测,这让他感觉自己依旧软弱。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结果,远离他,对芙洛蕾拉才是安全的。
他甚至没有像发疯一样去寻找,只是沉默地待在房间里,用冰冷的理智压抑着内心深处那越来越强烈的不祥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