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爱过。”
美好的回忆与残酷的现实交织,如同最锋利的锯齿,反复切割着他的灵魂。
为什麽……为什麽明明拥有过那些温暖,最後却要给予他如此冰冷的结局?
“啧啧啧……”
一个沙哑而带着熟悉嘲讽的声音,在空旷的意识空间里响起。
黑袍人,如同幽灵般,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扇石门前,宽大的兜帽遮蔽了他的面容,只有那冰冷的视线穿透黑暗,落在崩溃哭泣的德利特身上。
“看看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黑袍人的声音充满了讥诮,“怎麽?还在为了那个不爱你的骗子哭哭啼啼?德利特,你的尊严呢?你的光呢?就被那麽一句谎言碾碎成渣了吗?”
若是往常,德利特或许会愤怒,会反驳,但此刻,巨大的悲伤淹没了他,他根本无力去应对黑袍人的嘲讽。
他只是跪在那里,任由泪水流淌,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来。
黑袍人看着他这副彻底崩溃的模样,嘲讽的话语似乎顿了一下。那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目光,似乎微微闪动,流露出一丝极快掠过的丶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心疼和不忍。只是德利特沉浸在悲伤中,并未察觉。
见德利特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悲伤里,黑袍人沉默了片刻。他似乎在权衡什麽,最终,用一种听起来依旧硬邦邦丶却少了些讽刺,多了点……别扭的分析口吻说道:
“蠢货……动动你那被眼泪泡发的脑子想想。那句话,八成是假的。”
德利特的哭声微微一顿。
黑袍人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不耐烦,却又像是在引导:“当时什麽情况?他被雷枪炸得半死不活,手脚都被砍掉了,他又不知道车力巨人和死猴子会来救他,韩吉随时都可能把他杀了。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在那个节骨眼上,跟你说‘从未爱过’……哼,除了是想让你彻底死心,别为了他这个人渣‘敌人’难过,还能是什麽?难道临死前还要跟你上演一出情深意重的戏码,让你以後更痛苦吗?”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许:“那家夥……大概是想用最残忍的方式,斩断你的念想吧。”
虽然方法蠢得要命……
伤人也伤己。
这番分析,如同黑暗中突然投入的一束光,虽然来自他最不想接受的黑袍人,却带着一种残酷的逻辑性,瞬间刺穿了德利特被悲伤笼罩的思维。
是啊……当时的莱纳,濒临死亡,身份暴露,立场对立……他说的,真的会是真心话吗?那句“从未爱过”,是否更像是一种绝望下的保护,一种试图将他推开,让他免受更深伤害的……谎言?
这个念头一旦産生,就像野草般开始疯长。
黑袍人看着德利特眼中逐渐浮现的思索和动摇,似乎猛地意识到了什麽。他感觉自己说得太多了,这种近乎“安慰”和“开解”的行为,与他一直以来的逼迫和嘲讽形象严重不符。他甚至能感觉到,因为自己这番话,德利特精神世界那剧烈的悲伤波动似乎平息了一丝,这让他……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後退半步,连惯常从德利特这里收取的丶用以维持存在的“报酬”都来不及抽取,身影便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迅速变得模糊丶透明,只留下一句仓促而依旧带着点恼羞成怒意味的低语在空间回荡:
“……哼!你自己想吧!废物!”
话音未落,黑袍人已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意识空间里,只剩下德利特一个人,愣愣地跪在原地。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涸,但哭泣已经停止。他反复咀嚼着黑袍人那番硬邦邦的分析,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他凝固的思绪上敲开了一道裂缝。
是假的吗?
是为了保护我吗?
莱纳……你当时,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那句话的?
这个可能性,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虽然无法立刻抚平所有的伤痛,却带来了一丝微弱的丶不同于绝望的悸动。他不再仅仅是沉溺于被背叛的痛苦,而是开始真正去思考那句话背後的语境和莱纳可能的动机。
现实世界中,调查兵团驻地,德利特的房间。
他缓缓睁开眼,刺眼的烛光让他不适应地眯了眯眼。浑身依旧冰冷而疲惫,但意识已经回归。
“德利特!你醒了!”
“哥哥!”
“哥!感觉怎麽样?”
关切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他转过头,看到床榻边围满了人——眼眶微红丶紧握着他手的宁芙,眉头紧锁丶一脸担忧的三笠,眼神复杂丶带着关切的艾伦,以及同样面露忧色的阿明。
“我……没事。”德利特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努力想挤出一个让他们安心的笑容,却显得有些无力,“只是有点累,淋了雨……让你们担心了。”
宁芙立刻递过温水,三笠细心地帮他掖好被角,阿明开始询问他身体的具体感受,艾伦虽然比起平常有些沉默,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
感受着同伴们毫无保留的关怀,德利特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然而,当衆人的关切稍稍平息,房间内陷入短暂的安静时,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丶越过了窗棂,投向了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夜空,投向了南方,那片遥远而未知的丶莱纳可能所在的马莱大陆方向。
黑袍人的话语还在他脑海中回响。
莱纳……无论你那句话是真是假,无论你此刻身在何方,是否还记得那个曾经视你为全部的德利特……
我好像……还是无法停止想你。
这份思念,混杂着爱的馀温丶恨的刺痛丶疑惑的迷雾以及那一丝被心魔点亮的丶微弱的希望,依旧沉重地丶固执地盘踞在他的心底最深处,如同这漫长雨夜,不知何时才能放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