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掌门,如此宝剑,不如让它重现人间。或许,在它重回故主之手时,李掌门的诸多疑问,便可得解。”
李尘尽望着眼前的人,一时都不知道这老和尚到底是在说剑,还是在拐弯抹角地说她。
不过没等她出声,明存禅师的目光,便落到了沈正渊的身上,叹息道:“沈掌门,莫造诸恶,莫害衆生,莫起诸见,莫生执着(1)。执念太深,于己不利啊。”
沈正渊的嘴角,稍稍勾了一下,“明存,你又在劝我,莫生执着。但我若没有那份‘执着’,早已是一具枯骨,法修界也早已湮灭。况且,每个人都执着于活着,你看世上人,有多少敢轻易赴死的?既然人人皆有执着,为何我就不能有?”
“我敬你三分,并非是因为我信你们的佛,我只是不希望她无家可归而已。你的佛说‘诸恶莫作’,但衆生往往相互杀害,恶人也往往要比善人过得自在。从前我也信过你们的佛,但你们的佛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却从未得见。”
“究竟是我不善,还是我的家人不善?亦或是我那些为苍生赴死的同门不善?为何我从未见过他们的善报?什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麽多年过去,难道时候还不到吗?”
“沈掌门,老衲知晓你从前有诸多不易,但这世间因果纠缠,非佛法可轻易左右。”明存禅师叹了口气,“若老衲说,再过不久,沈掌门的亲人丶同门,便可有机会飞升仙界,沈掌门可愿意信吗?”
沈正渊冷冷的笑了一声,“倘若飞升仙界的代价,就是承受数百年的痛苦,那成仙丶成佛,又有什麽意义?”
明存禅师又叹了一口气,但到底没再多说什麽。
只是他不说话了,沈正渊心里的话,却还没有说完,只听他继续道:“明存,你也不用整日担心我,会不会为了报仇,拖全天下与我一起死。我现在没有那个想法,之後应当也不会有。”
“我现在,只想护我该护之人,守我该守之地。你们禅修界只要安分守己,不要挡我的路,我自然不会拿你们怎麽样。至于你口中的执念,我的确放不下,也不可能放下。”
“我沈正渊这一生,能握在手里的东西,本就不多。上天已经夺走了我那麽多东西,为何连我最後一点执念,也要我舍弃?”
明存禅师连连摇头,“沈掌门,并非如此……”
沈正渊打断他,“我不管你究竟是什麽意思,我只告诉你,我放不下,也不可能放下。哪怕执着到最後,迎接我的是刀山火海丶万丈深渊,我也绝不可能放下。”
“只要是我认定的人,我认定的事,无论如何,我都会一路执着下去,至死……方休。”
………………
沈正渊和李尘尽离开的匆忙,想来是沈正渊不想让李尘尽和明存禅师多搭话,担心他会将李尘尽“带坏”,因此才说完话,便就地设下了一个瞬移法阵,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而他们离开後,这山道上,便就只剩下了明存禅师和度生和尚。
度生和尚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沉默了片刻後,问道:“师父,弟子有一事不明。您说过,要为沈掌门换一份执着,也说过沈掌门若无执着,难以得生,为何如今又要劝他放下呢?”
明存禅师微微一笑,慢慢地道:“沈掌门从前的执念太重丶太深,若不加以干涉丶引导,不仅会反噬其身,更会涂炭生灵。只是那份执念,又不可消失,否则法修界传承难继。所以,为师才以方便法门,为沈掌门转移了些许执念。”
“只是,执念终有消散的一日,无论是被迫,还是主动,终究不可长久。就像人居世间,恩爱暂有,别离久长,不得常在(2)。因此,太过执着,便是种下苦因,终有一日,会伤人伤己。况且……”
明存禅师的话说到一半,却忽然听了下来,转而擡头望着头顶的星辰,不知为何,突然开始默然不语。
度生和尚跟随着他的目光,擡头看了片刻,却未从天上,看出有什麽不对之处,只好问道:“师父,您在看什麽?您方才又为何忽然不语了?”
明存禅师收回了目光,微笑着道:“我只是看了看世人口中所说的未来。度生,你觉得李掌门为人如何?”
度生和尚沉思片刻,“李掌门为人极好,只是从前不明善恶,不信因果。如今……虽深信因果,却依旧不明善恶。李怎麽过去心狠,如今有时却又过分心软,皆是不得自在。”
明存禅师点了点头,继续道:“但虽说如此,李掌门却有极深的佛缘。只是‘为道者,譬如一人与万人战。挂铠出门,意或怯弱,或半路而退,或格斗而死,或得胜而还。沙门学道,应当坚持其心,精进勇锐,不畏前境,破灭衆魔,而得道果(3)’。”
“李掌门虽有机缘,但机缘何时成熟,如何成熟,却非人力所可强求。倘若李掌门最後当真能得到解脱,那佛法中,便该多一位护法了。”
度生和尚闻言,心中凛然。
他又是沉默了一阵,才再次出声,沉声问道:“师父,若弟子也想得到解脱,又应当如何做?”
明存禅师回头,望向度生和尚,凝视了半晌,才微笑着道:“假使有铁轮,在汝顶上旋,终不以此苦,退失菩提心(4)。”
作者有话说:(1)出自《华严经》
(2)出自《佛说菩萨睒子经》
(3)出自《四十二章经》
(4)出自《华严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