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裴清梧,朱唇微啓,似乎想问个明白。
可很快,所有追问都堵在了喉咙口。
她知道,眼前这个素来沉稳坚韧的女子,若非窥见了真正塌天的大祸,绝不会舍弃心血,仓皇远遁。
“我知晓了。”公主点头:“一路保重。”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沉甸甸的四个字。
裴清梧再次深深一礼,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在辞别了赵婉李引珠,又将这些时日的分红交给入股酥山小集的贵女们後,秦州城被浓稠的黑幕彻底吞噬。
酥山小集总店的後门外,只馀一辆半旧的青布骡车静静停着。
顾恒正往上头搬着行李,最後一件包袱拿上去,铺子是彻底空了。
他又将那个装着大部分银钱的粗布包裹紧紧绑在自己胸前,外面又罩上了一件宽大的旧短褐,不露半分痕迹。
然後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寂静的巷弄,确认无虞後,利落地跳上车辕,握紧了缰绳。
裴清梧扶着车厢边缘,最後回头看了一眼被黑暗吞没的铺子轮廓。
而後,她闭上眼,胸口一阵尖锐的闷痛,随即猛地收回目光,用力一撑,钻进了车厢。
“驾!”顾恒低喝一声,手腕一抖,鞭梢在空中打了个清脆的响。
骡车摇晃着,一头扎进了秦州城深不见底的夜幕之中,向着未知的南方仓惶奔去。
在颠簸的官道上行走着,车轴吱呀作响的声音几乎成了唯一的主旋律,单调得令人昏沉。
车厢内狭窄拥挤,裴清梧坐在最里面,背靠着冰冷的车厢板壁。
连日累积的透支早已超出了极限,身体每一寸骨头缝里,都透着酸涩麻木的钝痛,尤其是肩颈,僵硬得如同两块冻结的顽石。
脑子里更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砾,沉甸甸又混沌不堪。
她很想睡,哪怕片刻都好,可身体的不适和心头的惊悸却死死纠缠着她,让她连闭眼都成了一种折磨。
车子猛地碾过一个土坑,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裴清梧猝不及防,身体被狠狠颠起又落下,僵直的脖颈被重重一挫,一阵尖锐的刺痛瞬间从颈後直窜上头顶,让她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
“姐姐?”
顾恒立刻察觉,压低声音询问,身体下意识地朝她这边倾了倾。
“没事……”裴清梧擡手按住後颈:“只是颠着了。”
黑暗中,顾恒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强撑到极限的痛苦气息。
他眉心蹙紧,不再多言,只默默地将自己原本搭在膝上的外衫展开,披在了裴清梧的肩头。
衣衫带着少年人身上特有的温热体温,试图驱散她身上那驱之不散的寒意。
那点暖意渗透进来,极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轻轻挠了几下。
天色将明未明,骡车终于抵达了计划中第一个歇脚点——一个位于官道旁丶规模不大的驿站。
顾恒第一个跳下车,匆匆走进了驿站简陋的堂食铺子。
再出来时,他手里多了个小小的油纸包,快步走到正扶着车辕微微蹙眉缓神的裴清梧面前。
“姐姐,”他将油纸包递过去:“趁热吃两口垫垫,这里没什麽好东西,只有刚出锅的炒栗子,我瞧着还算干净。”
纸包打开,焦香瞬间弥漫开来,颗粒饱满的栗子炒得油亮,绽开了口子,露出里面金黄油润的果肉。
裴清梧擡头,对上顾恒的眼睛。
少年的眼底同样布满了熬夜的红血丝,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下颌也因为连日奔波冒出了些微硬的胡茬,
可那眼神却依旧专注而干净。
“难为你了……”她低声道,伸手接过那包栗子。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顾恒的手指,那温度比他递来的栗子似乎还要灼人一些。
她拈起一颗栗子,指慢慢地剥开。
熟悉的甘糯口感在舌尖化开,甜意像一股细细的暖流,缓慢地浸润了她干涸焦灼的心田。
她安静地吃着,顾恒就守在一步开外。
离开驿站前,顾恒又默默地去打了一囊清水,仔细检查了捆扎在骡车两侧的几个水袋是否稳妥。
再次登车後,他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棉垫子,垫在了裴清梧身後腰腹的位置。
“路上颠,垫着点,能舒服些。”
他只低声说了这麽一句,便又坐回了车辕的位置,握住了缰绳。
车轮再次碾过尘土,重新啓程。
这下裴清梧总算能睡一会儿了。
南行的路如同一条望不见尽头的灰色长蛇,蜿蜒在愈发陌生的山野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