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糕,却更多像是烘烤的饼,将面团揉到光滑绵软,分成等份的小剂子,擀开後包入胡麻炒制的馅料。
炉膛里的炭火正旺,发出“噼啪”的声响,将陶鏊子炙得滚烫,生胚贴上去,饼面鼓起细密的小泡,空气中渐渐弥漫开面粉与胡麻经火焙烤後特有的焦香。
边缘酥脆卷翘,酥皮层次分明,密布的胡麻受热爆裂,浓郁的熟面焦香与胡麻特有的油脂香气愈发醇厚。
做好的酥糕层层叠叠如螺钿,色泽金黄灿烂,胡麻粒粒饱满如金粟,吃起来酥脆掉渣,内里软糯适口,醇香混着微甜,当年裴清梧去常州玩时买了两块,惊为天饼,现在搬到古代来,也颇受人喜爱。
餐饮业从古至今都不太好干,都是辛苦活,裴清梧常看母亲头一天就早早起来,开始备材料丶做东西,那一块又一块的点心,攒出了裴清梧的生活费和学杂费,也让母亲年纪轻轻就累出了一身的毛病,如今,她也是切身体会到了。
但再怎麽辛苦,也是自己的手艺,是能让自己不靠别人就吃上饭的手艺,正如当年生物爹出轨且家暴後,是母亲提出离婚,独自抚养自己的底气,也是自己能在古代安身立命的本事,有了这个小店,她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必像原身一样,花一般的年纪,被磋磨致死,也无处申冤。
做完之後,已是丑时,银岚熬不住睡去了,顾恒却还守在外头,一边看书,一边等她。
醉月楼鸨母怎麽可能让他读书,就只阿娘不忙的时候,会教他识字,毕竟是个秦州有名的花魁,顾皎识文断字,还会写诗和小令,可他一看见字就头疼,没认真学多少。
来了裴清梧身边後,由于骨子里的劝学血脉,她也让他读书,威胁他不听话就断月钱,顾恒才老老实实地捧着本《诗经》看。
“怎麽还在等着,不是说不用陪着我熬,你自去睡就好。”裴清梧擦着手,温和地笑问他。
“反正我也睡不着,就当陪东家了。”顾恒一边说,一边翻了一页书。
裴清梧探头看去,咧了下唇:“看得这麽快,昨日还才刚看《蒹葭》呢,只是看得快,却要记在脑子里啊。”
顾恒心虚地别过头。
“而且,你确定你真的看懂了?就比如这《桃夭》,它是什麽意思,你真的懂?”裴清梧追问道。
“桃丶桃……”他结结巴巴。
以前醉月楼有个叫桃夭的,後来,被秦州都督赎走做妾了,他当时只知道名字好听,却不知是来自于《诗经》,更不知是什麽意思。
说着,顾恒深深垂首。
他不肯读书的时候,阿娘就会打他,流着泪说不读书,你当怎麽办呢,不确定裴清梧会不会像那样。
应当不会吧,哪有主家会对护卫这般上心的。
可裴清梧不是普通主家啊……
心里头一个小小的声音对他说。
纠结着,裴清梧从他手中抽掉书,往他身边一坐,挨得近了,她身上的味道就往他鼻子里钻。
贵女们爱用香,炒得沉香麝香等一斤值千金,裴清梧显然用不起,但每日在庖厨里泡着,身上难免有味道,为了祛味,浣洗完衣服,她就用橘柚皮浸渍,是一股淡淡的果香,格外沁人心脾,清雅至极。
也闻得顾恒脸红。
“夭夭者,嫩柳迎风之态,如少女纤腰袅袅;灼灼者,霞光透瓣之色,似新妇玉面含春。古人以桃木为辟邪嘉木,其花娇而不妖,艳而不冶,以此初绽之桃拟嫁女,既颂其芳华正盛,更暗喻为家室添祥瑞之深意,所谓‘宜室宜家’,非止容颜称美,实赞新娘有中和之德,如桃实可养人矣……”
裴清梧本着认真解读的想法,可顾恒一听此诗是描写新妇出嫁之景,且为新人送上祝福,不知怎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花容终随四时改,家道当以百岁计,硕果累累,既兆多子之吉,《礼记》云,‘桃多子’,祥符也……”
裴清梧还在滔滔不绝,顾恒却猛地起身:“东家,我乏了,想去睡觉了。”
说罢,他便转身匆匆忙离去。
“哎?”裴清梧不解,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恍然大悟一般——顾恒不过十五岁不到十六岁的少年郎,正是该思慕的季节,读这种诗,显然会胡思乱想。
罢了,明日找《楚辞》给他看,顺便教教他屈原的为人。
自己也起身回去睡时,裴清梧却又想起了别的事。
刚穿过来的时候,刘氏要强将自己许配给孙成为妾,虽说自己懂律法,以此脱身,可若无张俭公仗义执言,恐怕脱离孙家自立女户之事,也没那麽顺遂。
眼看着要过年了,总得找个时间,带着礼物上门拜访一下张公。
只不知道张公喜欢什麽,该送他些什麽好。
要不,还是做些点心送,反正自己最擅长这个,且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无论哪朝哪代,都是最有诚意的。
南昌花酥丶糖沙翁丶豌豆黄丶桂花糕……似乎都不错,酥软好克化,还不粘牙,正宜老人吃,样子也好看,送礼拿得出手,材料也简单,没有的,明日出门买就是了。
花酥的猪油还可以换成玉米油,减轻肠胃负担。
想好之後,裴清梧满足睡去。
第二日,她将做好的点心一一摆上柜台,让顾恒把昨晚熬夜烤出来的金粟千层旋包好,往秦州司马府上送去,嘱咐银岚好生招待买点心的客人,自己出门买材料去了。
要买些玉米油,买些莲蓉,豌豆,以及家里的面粉和糯米粉也所剩不多,都要买。
一路盘算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醉月楼门前。
发现了之後,她本想离得远些,顾皎死时的惨状还在她心里盘旋,她对这种地方实在没什麽好印象,脚步还未迈动,却在冰天雪地里,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天寒地冻的时节,她却只穿着轻纱襦裙,手脚都被冻得通红,瑟瑟发抖,垂下的发丝也在抖,狼狈极了。
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茜桃。
“茜桃?你在这里做什麽?”
茜桃擡眼,她的睫毛已经冻上了一层薄霜,见是裴清梧,嗫嚅道:“我,我今日身子不适,客人却非要我陪,我推脱了一下,就把我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