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枚小巧的羊脂白玉佩,雕琢成精致的凤鸟衔芝形状,玉质温润,在黑暗中都自带微光,一看便知非寻常之物。
“此乃赵某随身信物,凭此玉佩,娘子可随时至赵府寻我,亦可持此玉环,在城内恒通柜坊②支取纹银百两,权作今夜报答救命之恩,及补偿之资。”他语气郑重:“日後东家但有驱策,只要不违道义国法,赵某定当倾力相助。”
她推脱了几番,但赵叙依旧坚持,见他的脸色因失血愈发苍白的脸色知道再推拒下去,只会耽误他疗伤。
“也罢。”她将玉佩小心收入袖中:“奴家暂且保管,郎君速去寻医吧,伤势耽搁不得。”
赵叙深深看了她一眼:“裴东家保重。”
话音未落,他已强提一口气,身形如矫健的豹,迅速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巷子更深的黑暗与风雪之中,再无踪迹可寻。
唯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血腥气,证明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并非幻觉。
巷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裴清梧靠在冰冷的土墙上,长长地吁出一口白气,只觉得心力交瘁。
“这都是什麽事儿啊……”她揉了揉额角,无奈地低语:“先是阿恒,再是赵叙……我这是犯了哪路太岁?合该去开个医馆或者镖局才对!”
说着,她摇摇头,重新戴好幂篱,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走出暗巷。
买好了东西後,她不敢耽搁,生怕路上再捡到什麽人,急匆匆回了家。
屋内,银岚烧了热水,让茜桃沐浴,一边洗着,一边还拿了柚子叶,在她身前虚虚地滑过,笑道:“祛祛那腌臜地方带出来的晦气,往後茜桃娘子的一生,顺顺遂遂了。”
雾气弥漫中,茜桃红了一双眼,抿唇不语。
“呀,东家回来了?”
见裴清梧解了斗篷进来,银岚忙迎上来:“外头风雪是不是愈发大了?东家可是挨冻了?这麽冷的天,就不该出去……”
她一面絮叨着,一面替裴清梧打理衣裳。
“还好,不是很大,我倒也习惯了。”
在现代她就是北方人,秦州虽说属于西北,但气候更接近南方,这点风雪,比起她曾见过的,还差得远呢。
“东家可是饿了?我做了些葫芦头③泡馍,正巧茜桃娘子也洗完了,你们一同用些,也暖暖身子。”
裴清梧确实饿了,奔波许久,又救了茜桃和赵叙,情绪大起大落後,人总会饥肠辘辘。
“好。”她笑着点了点头,因不见顾恒,随口问了一句:“阿恒呢?阿恒去哪儿了?”
“哦,阿恒说你回来定是要接着做点心的,他去厨房给你烧了炭火。”
“倒是个妥帖孩子。”裴清梧叹了一声。
此时茜桃也洗好了,银岚给她找了一身素色棉袍,穿着略显宽大,却掩不住洗去铅华後的清秀?乌发微湿,带着水汽,衬得面庞愈发白皙,唯有眼眶的红痕未消。
她安静地立在裴清梧身旁,带着初离牢笼的拘谨与茫然。
银岚手脚麻利,已将两张矮几并在一处,捧上两个热气腾腾的青瓷海碗。碗中汤色奶白浓郁,浮着切成斜片的葫芦头,油脂透亮,配着掰成指尖大小丶吸饱了汤汁的硬面饼块,其上点缀着翠绿的葱花和几粒橙红的枸杞,并几片鲜嫩的猪肚片。
骨汤经久熬煮後的精华醇香浓厚,混合着肠肚特有的丰腴,勾得人腹中馋虫大动。
“快坐下,趁热吃。”裴清梧招呼茜桃,自己也盘膝坐在毡垫上。
奔波之後,这香气格外诱人。
茜桃依言坐下,拿起银匙用饭。
甫一入口,滚烫浓厚的汤汁便熨帖了肠胃,鲜香直透脊背,肠段处理得极干净,毫无秽气,入口软糯弹牙,肥而不腻,饱吸了骨汤的精华,滋味异常醇厚。
泡馍块外软内韧,嚼劲十足,裹挟着汤汁的鲜美在齿间回荡。
裴清梧吃得额头微汗,齿颊留香,忍不住赞道:“银岚这手艺越发好了,这葫芦头熬得地道,汤头也鲜。”
银岚在一旁布箸,闻言笑道:“东家喜欢便好,多用些,暖暖身子骨。”
碗中热气氤氲,屋外风雪声隐约。
裴清梧看着茜桃小口小口地吃着,待她看着像快吃完的时候,便温和问道:“茜桃娘子,莫怪唐突,不知你原是何处人氏?家中可还有牵挂?”
茜桃执匙的手微微一颤,一滴汤汁溅落在矮几上,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呐:“回东家话,奴丶奴本姓程……名字早记不清了,只记得家在离秦州很远的乡下,也只记得有个阿爷,身子骨长年不好,卧在榻上,日日离不得汤药……”
说到此处,她哽咽了一下,强忍着继续道:“那时节实在没法子了,田里收不上粮,药钱又贵……後来丶後来便把我给卖了……”
小娘子语声凄楚,再也说不下去,只馀阵阵压抑的抽泣声。
裴清梧心中恻然,放下银匙,伸出手,轻轻用拇指拭去茜桃脸颊上的泪水:“莫哭莫哭,都过去了,那些腌臜事丶腌臜地方,从此与你再无干系。”
茜桃擡起婆娑泪眼,望向裴清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