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挽起袖子,又要扑上来揪打:“看老娘今日不撕了你这张刁嘴!”
裴清梧一直紧盯着刘氏的动作,见她果然恼羞成怒要动手,心知机会来了。
就在刘氏肥硕身躯扑过来的刹那,裴清梧如同灵巧的狸猫,猛地侧身一让,刘氏收势不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趁机拔腿就跑,朝着灵堂敞开的大门冲了出去。
“救命啊!孙家逼死新寡!强抢宗妇为妾!触犯国法!草菅人命啊——!”
凄厉的哭喊声瞬间划破了秦州城内坊间的午後宁静。
裴清梧冲出孙家大门,泪如雨下,发髻散乱,脸上红肿的掌印清晰可见,一身孝服更衬得她楚楚可怜,她扑倒在人来人往的坊街上,对着惊愕驻足的邻里百姓丶商贩行人,捶胸顿足,声泪俱下:“各位高邻!各位乡亲父老!天理何在啊!小女子裴三娘,新寡在身,夫尸骨未寒!家姑刘氏便强逼奴家转嫁小叔为妾!奴家不肯,便遭毒打辱骂,饿饭数日!今日更欲将奴家强抢为婢!小女子愿以死明志,也不受此奇耻大辱,违逆国法啊——!”
说罢,她掩面自泣。
一时间,坊街上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孙家之事邻里早有风闻,如今见新妇如此凄惨情状,又口口声声控诉国法被犯,同情与义愤,迅速在人群中蔓延。
“岂有此理!竟有这等事!”
“逼新寡嫂子嫁小叔?忒不要脸!”
“快去报官!找里正!”
刘氏和孙成气喘吁吁地追出来时,见此情景,更是气急败坏,老虔婆当即上前,指着裴清梧破口大骂:“小贱人!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污我孙家门楣!快跟老娘回去!”
说着就要上前拉扯。
裴清梧自然不肯,挣扎着哭诉:“我不要!没有丈夫孝期未除,就逼着新妇嫁小叔子的道理!我虽无爷娘教导,却也做不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
听是凌逼孤女,街坊间议论声更大,刘氏自觉面上无光,拉扯得更厉害。
就在混乱之际,只听人群中传来一声威严的断喝:“住手!”
衆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须发皆白丶身着整洁细葛深衣的老者拄着鸠杖,在仆从的搀扶下走出人群,他面容清癯,目光炯炯有神,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度。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容尔等恃强凌弱,悖礼枉法!”老者声音洪亮,直视刘氏母子:“老夫乃前州衙司户佐史,致仕归田于此,这位小娘子所言律法,句句属实!事关国法,岂是一句家务事便能搪塞过去?”
说罢,他转向泪眼婆娑的裴清梧,眼中带着赞许和怜悯:“小娘子莫怕,你既熟读律令,知晓以法护身,甚好,老夫为你作保,即刻前往州衙鸣冤!官府自有公断!”
老者的话语如同定海神针,围观人群纷纷响应,嚷嚷着告官去。
裴清梧心中大定,深深向老者拜了下去:“多谢老明府仗义执言!小女子愿随老明府往州衙陈情!以正国法,以明冤屈!”
秦州州州衙门前,登闻鼓声震天,守门胥吏见张公气度不凡,又有衆多义愤填膺的街坊簇拥,不敢怠慢,即刻通禀。
少顷,州衙正堂大门洞开,秦州赵使君高坐堂上,面沉似水,衙役分列两旁,水火棍杵地,肃杀之气顿生。
刘氏孙成母子被衙役带上堂来,初时还兀自强横,待见了森严公堂,气焰先自矮了三分。
“堂下何人?所告何事?击鼓鸣冤者,若有虚言,反坐其罪!”赵使君声音威严,目光如炬扫过堂下。
张公深施一礼:“使君容禀!老朽张俭,此乃苦主裴氏三娘,新寡之妇,其所告者,为夫家孙刘氏丶孙成母子二犯,街坊邻里皆为见证,恳请使君明察秋毫,为苦主伸张正义,以正国法家规!”
裴清梧亦盈盈下拜,泣声陈情:“青天使君在上!民妇裴三娘,状告家姑刘氏丶小叔孙成凌逼孤寡,触犯国法,夫亡七日,尸骨未寒,孝服在身,舅姑刘氏便威逼民妇转嫁小叔为妾!民妇据理力争,彼等非但不听,反诬民妇装疯卖傻,毒打羞辱,数日仅以稀粥吊命,今日更欲行强抢!若非民妇拼死逃出,当街呼救,得蒙张公及衆高邻仗义援手,此刻恐已遭不测!求使君为民妇做主!”
言毕,她擡起头,脸上掌痕红肿未消,孝服单薄,身形摇摇欲坠,凄楚之状,令人恻然。
“一派胡言!刁妇信口雌黄!”刘氏按捺不住,扑通跪下,手指裴清梧,唾沫横飞:“使君老爷!休听这小贱人血口喷人!她命硬克死我儿,老身念她是新妇,留她在孙家守灵,已是天大恩典!她不思感恩,守灵懈怠,老身身为舅姑,教训儿媳,天经地义!何来毒打虐待?至于逼嫁二郎……”
她眼珠子一转:“那是二郎见她年轻守寡可怜,愿意收留她做个屋里人,是她自个儿不识擡举,反诬我等逼嫁!分明是她守不住,起了外心,在此颠倒黑白!”
孙成也慌忙磕头:“使君明鉴!学生孙成,确是一片好心,是见大嫂孤苦,学生不忍她流落,才提了纳她为妾,绝非逼迫!是她误解了学生好意……”
说话间言语闪烁,眼神飘忽,显然底气不足。
赵使君眉头紧锁,看向张公:“张老佐史,依你之见?”
张公拱手,朗声道:“刘氏与孙成之行径,视国法如无物,视礼教如敝履!若不严惩,何以正纲常,儆效尤!”
说着,早有准备的几位街坊被带上堂,七嘴八舌,将刘氏平日与今日行径,裴娘子如何反抗与哭诉,一一细述。
“人证物证俱在,尔等还有何话说?”赵使君惊堂木一拍,声震屋瓦。
母子二人面如土色,浑身筛糠,刘氏犹自嘴硬:“邻里嚼舌根罢了……这……这都是家务事……”
“住口!”赵使君厉声打断:“无知蠢妇!国法昭昭,岂容家务事三字搪塞?尔等行径已是触犯刑律!恃强凌弱,欺凌孤寡,践踏纲常,蔑视律法,实乃刁顽之极!”
沉吟片刻後,他心中已有决断,着令当堂重笞刘氏母子二十,以儆效尤。
闻言,衙役上前按住刘氏母子,水火棍落下,杀猪般的嚎叫顿时响彻公堂。
行刑毕,两人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赵使君继续宣判:“裴三娘,本府悯尔孤弱,更嘉尔通晓律令,能以法护身,志节可嘉!特恩准尔携自身嫁妆,脱离孙氏宗族,自立女户!”
裴清梧心中狂喜,面上却强自镇定,深深叩首:“民妇裴三娘,叩谢使君天恩!使君青天!”
赵使君复又看向面如死灰的刘氏母子,令他们将裴清梧的嫁妆尽数返还,又令二人不得侵扰裴清梧。
当即就在秦州官衙,裴清梧立了女户,用的便是自己现代的名字,昭示着她与那个受尽欺凌的裴三娘,再无任何干系。
她的嫁妆也尽数返还,虽廖廖无几,却也好过身无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