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尽量用浅显的话解释。
“那姑娘答应了?”念慈睁大眼睛。
“嗯,‘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姑娘送他渡过淇水,直到顿丘。不是姑娘故意拖延婚期,是怪他没有好媒人来说合。”裴清梧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和些:“这开头,是不是还能看出姑娘的欢喜和期盼?就像春日的新芽。”
见念慈点头,她继续往下:“‘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叶茂盛时多好,可‘桑之落矣,其黄而陨’,桑叶总会枯黄飘落,就像人心会变,那男子当初‘信誓旦旦’,後来却‘不思其反’,忘了誓言,也忘了初心。女子嫁过去,夙兴夜寐,辛苦操劳,可‘言既遂矣,至于暴矣’,日子稳定了,丈夫反而粗暴起来,甚至‘二三其德’,心思不定……”
念慈听得小眉头紧锁,下意识抓住了裴清梧的袖子:“那姑娘怎麽办?”
这时,一旁整理账目的五娘也停下了笔,显然被这故事吸引,脸上带着不忿。
裴清梧轻抚念慈的头发:“她自然是醒悟了,‘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既然他违背誓言不念旧情,那就这样算了吧。”
“你看,多麽决绝——‘及尔偕老,老使我怨’,当初说好白头偕老,如今想来只让我怨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淇水再宽也有岸,沼泽再广也有边,可他的狠心却没有尽头。所以她说‘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回忆年少时的美好誓言,然後‘反是不思,亦已焉哉!’——罢了罢了,彻底了断!”
五娘忍不住拍了下桌子:“说得好!这样的负心汉,就该离得远远的!”
裴清梧看向念慈,见她虽懵懂,但眼神里满是认真,便总结道:“这诗讲的是遇人不淑丶情意变迁的伤心事,也讲了一位女子从痴心到醒悟丶最终决然离开的勇气。念慈要记住,世间情意固然美好,但女子更需自强自立,像我们的铺子一样,凭真本事立身。若有朝一日所托非人,也要有‘反是不思,亦已焉哉’的清醒和骨气。”
“就像,就像我娘一样吗?”
提起与孙癞子和离後,重获新生的锦娘,裴清梧也觉得这个例子合适:“是啊,就像你阿娘,遇上孙癞子不是她的错,她後来也有了勇气,带着你和明义脱离苦海。”
顾恒此时正好回来。
他受裴清梧之托,去波斯邸调查丁香被恶意擡价的事情,有了些许眉目後,便急急忙忙来寻裴清梧。
却是见到这样的一幕。
橘黄的光如一层温柔的薄纱,笼罩着案几旁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穿着青碧色窄袖短襦的女子正微微俯身,对着念慈低语,指尖轻轻点在摊开的书卷上,下边束一条秋香色高腰间色长裙,裙裾柔顺地垂落在她跪坐的丝履旁,一头乌发仅用一支简洁的素银扁簪绾了个松松的髻,几缕碎发垂落颈侧,在烛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眉眼间,一派如水的柔和。
她侧对着顾恒,烛光在她挺秀的鼻梁和饱满的唇线上跳跃。
顾恒能清楚地看见她长而密的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浅浅的扇形阴影,那是专注思考时特有的神情。
念慈小小的身子紧紧依偎着她,一只小手还紧紧攥着她的袖缘,满是孺慕和崇拜之情。
蓦地,他想起了曾经,她说要教他读诗写字,然後教他桃夭,但後来事务繁忙起来,便也顾不上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啊。
他知道自家东家能干又聪慧,但此刻的场景,真的莫名宜室宜家……
“顾护卫回来了!”
还是五娘发现了他,高喊了一嗓子。
顾恒忽得回过神,赶紧道:“是,东家托我去查的东西,我有眉目了。”
裴清梧抿唇一笑:“不急,念慈在学诗,阿恒的诗经呢,背到哪里了?”
“我……”顾恒没想到,话题会挪到自己身上,登时闹了个脸红。
“好啦好啦。”裴清梧笑道,见念慈用手捂住了一个哈欠,便让五娘带她回去睡觉,自己招呼顾恒过来。
“在外头跑了一天,可累了?”
“嗯……”顾恒还不知怎麽说,肚子里就又咕噜了一声。
顿时,他脸更红了。
裴清梧噗嗤一笑:“来,银岚休息了,我给你做汤面吃。”
竈膛里柴火噼啪轻响,裴清梧挽起衣袖,在案板上揉着醒好的面团。
面团被擀开丶折叠,切成均匀的细条。
另用小锅,滚着早已煨得浓白的羊汤,汤色如乳,热气氤氲着羊肉特有的醇厚鲜香。
她快刀片下几片熟羊肉,撒入一把翠绿的芫荽末,将煮得恰到好处的面条捞入海碗,再注入滚烫羊汤,最後点上几滴提味的香醋。
动作行云流水,不过片刻,一碗热气腾腾丶香气扑鼻的羊肉汤面便成了。
浓郁的羊汤鲜香,混合着芫荽的辛冽,直窜肺腑。
顾恒深吸了一口这香气,挑起一箸吸饱了汤汁的面条送入口中,面身筋道爽滑,裹着羊汤的鲜美在舌尖化开。
再喝一口汤,汤头醇厚温润,毫无膻气,只有羊肉特有的甘腴与香料煨煮出的层次在口中蔓延,熨帖着空乏的肠胃,暖意瞬间从喉头涌向四肢百骸。
他顾不上烫,埋头大快朵颐起来,吃得酣畅淋漓,额角微微沁出汗珠。
待到碗空汤尽,他才满足地放下碗,抹了抹嘴,神色随即转为凝重。
“东家,”他压低了声音:“查到了……是城东梁家的瑞芳斋从中作梗。他们的掌柜眼见我们酥山小集的生意红火,尤其是五香丁香饼风靡一时,抢了他家不少主顾,怀恨在心。不知用什麽法子,勾结上了波斯邸的老板赛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