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那份关于乱世将起的不安预感,也愈发强烈,便开始有意无意地通过各种渠道打听朝堂与宫闱之事。
借着与赵婉李引珠等贵女交往的机会旁敲侧击,又留意往来客商和士子们的闲谈,零零碎碎的信息逐渐拼凑起来。
果然,此间的杨贵妃,亦出身名门弘农杨氏。
传闻她自幼体弱多病,父母爱若珍宝,为祈平安,延长寿数,便将她送至一处清幽道观寄养,充作女冠,带发修行。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一个春日。
微服私访的当今圣人车驾经过道观,惊鸿一瞥,圣人在清静之地,无意间窥见了这位身着道袍,却难掩绝代风华的女冠,顿时惊为天人,当即下令将其迎回宫中。
自此,六宫粉黛无颜色,君王自此不早朝。
贵妃宠冠後宫,杨家也因此鸡犬升天,本就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这下更是满门朱紫,势倾朝野。
杨秋思的父亲,就是贵妃的幼弟,本来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沾了姐姐的光,竟也摇身一变,成了四品黄门侍郎。
杨秋思更是因时常入宫陪伴贵妃,而炙手可热,骄横跋扈,第一任丈夫病逝後,她瞧上了陇右军都尉谢蕴钰,不顾其已有妻室,用权势逼着人家夫妻和离,强嫁进了谢家。
而更让裴清梧心惊肉跳的是,与她那点儿来自後世的历史知识对应上了——圣人近年来,极为宠信一位名叫慕容承恩的胡人节度使。
此人骁勇善战,颇会用兵,深得圣人信赖,不断委以重任,授予精兵强将,其麾下兵力日益膨胀,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裴清梧越是了解,心底的寒意就越重。
这几乎就是那个导致盛唐由极盛转向衰落的巨大悲剧的翻版预演。
这种心惊胆战,在几日後得到了更确切的印证。
这日,铺子里来了位熟客。
石大勇昔日在陇右军中,有一位交情过命兄弟,姓王,如今仍在军中效力,职位是队正。
他此次来,是特地来为家中有孕的娘子买她最爱吃的酸梅糕。
趁着石大勇与他叙旧,裴清梧亲自包好点心,状似无意地凑近闲聊,问候了几句陇右军中的情况。
王队正见是石大勇信得过的东家,加之心中本就憋着事,便压低了声音,带着愤懑与忧虑,道:“裴东家有所不知,咱们陇右啊,怕是要变天了!”
裴清梧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王队正何出此言?”
“唉!”王队正重重叹了口气:“咱们原来的崔泽节度使,不知怎的触怒了圣人,突然就被撤职查办了!如今来接管的,正是那位圣眷正浓的慕容承恩。”
“这胡……这位新节度使一到任,手段强硬得很,不仅大肆安插亲信,排挤旧将,前几日,竟然丶竟然把朝廷派来宣旨丶询问情况的使者都给扣押了!说是要细细查问,这丶这简直是……”
王队正後面的话没敢再说下去,但其中的意味,裴清梧听得明明白白。
扣押天使,形同谋逆。
这慕容承恩的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军中再无人敢拦吗?你们赵将军也没说什麽?”
裴清梧颇有种明知故问的意思。
“哪能呢,谁不知道,之前贵妃生辰,慕容承恩恬不知耻地认了贵妃做干娘,哼,他比贵妃大好几岁呢,真是……”
王队正说的忿忿:“有贵妃在他後边,圣人又宠他,哪个敢去触霉头?”
送走忧心忡忡的王队正,裴清梧站在柜台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陇右乃军事重镇,慕容承恩掌控此地,又扣押朝廷使者,其不臣之心,已是路人皆知。
这天下……恐怕真的要乱了。
正忧心忡忡的时候,顾恒路过,一下子就看出来她的心事。
他悄悄上前,从背後一把抱住裴清梧,吓得裴清梧一个激灵。
“阿恒,你吓死我了。”
裴清梧转过头,见是他,才松了口气,不由得嗔怪道。
“是我不好,吓到姐姐了。”顾恒笑着赔罪:“只是姐姐在想什麽呢?自从那日,从公主府回来,姐姐就永远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裴清梧叹了口气,转过身,抱住了他。
“阿恒,你怕天下大乱吗?”
“乱?”顾恒不解,望了一眼门外。
秦州城依旧是车水马龙,风平浪静,今日阳光很好,念慈还特地带着团子和毛毛出来遛。
“我……”
裴清梧也不知如何解释,只能说:“就当是我好奇,就想问问你……”
顾恒笑了笑,握住裴清梧的手,坚定道:“不管怎样,盛世也好乱世也罢,只要姐姐在,我就什麽也不怕了。”
“我只想守着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