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的花
路威贤面上没有波澜。
事实上,在华尧的精神世界里,对方能掏出一把枪,而不是直接朝他扔陨石,已经算得上含蓄且符合常理了。
这个地盘完全是对方的主场。正因如此,闻天客才会提醒他危险。然而路威贤还是选择接受华尧的邀约。
“你要耍赖吗?”路威贤看着华尧,语气就像是他们真的玩了一场寻常的游戏。
对方思考事情的角度还有办事逻辑都很神奇,路威贤能共情华尧的一部分,但还有一部分他永远无法理解。
“我最初的设想很简单,”华尧红棕色的发丝随风轻摇,“如果你无趣地输掉,我就会放你离开。”
“可是你赢了。”华尧的瞳孔是棕色,路威贤这才发现这一点,“很有意思啊,我想留住你。”
“要想杀掉辉面族,就得把它们击碎成一块又一块,”华尧嘴角的弧度又透露出癫痴,“但对于我这种混血……”
华尧刻意停下来,似乎是在给路威贤留出思考的空间。
他和阿雾都只能从华尧身上嗅到人类的气息,对方应当是彻头彻尾的人类身体。那麽对方从辉面族那里继承到的能力多半集中在精神领域。
路威贤清楚自己精神力的发展程度,而华尧的精神领域竟然能完全容纳他且不産生排异反应,一般的辉面族也不见得有如此实力。
华尧撩起自己额前的碎发,实验服飞扬在空中,这里的风都比现实更烈:“要想真正死去,我的身体和精神必须同时毁灭。”
河岸上又出现了虚影。幼时的华尧伤痕累累,数次挣扎在生死的边缘。
黑河的水位涨了一些。
路威贤没有表现出对信息的迫切渴望,聆听者的身份更适合此时的他。他陈述着自己看到的虚影:“你曾经受到严重的损伤。”
“没错,”华尧看向攀长到自己鞋边的丁香,这是青年给月亮献的花,“濒死之时,我隐约发现自己可以吞噬掉别人的意志,然後取而代之。”
说完华尧自己便笑了一声,路威贤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对方并不喜欢这种能力。不到绝境,比起占用别人的身体,他更倾向于用自己血脉混杂的身躯展开复仇。
“所以我想死掉,很难。”枪口改变方向对准天空,一簇烟火将夜幕上的眼睛又烧灭几颗。
他操纵着自己的意识,用路威贤育出的花朵汇成一块布,然後盖上洁净美丽的月。
华尧大步跨到路威贤面前,路威贤克制住後退的本能,擡眸看向和自己身高相近的男人。
“要不要留在我身边,救赎我?”
天真的人或许能拯救他,就在这个精神世界。
两人的鼻息都喷洒在对方的脸上。
路威贤的黑色眼眸已彻底不见惊慌:“你能接受谎言吗?”
“不能。”无论是骗别人,还是被别人骗,华尧都受够了。
“那你想让我做什麽,给你带来快乐?带来温暖?”
“我不想要快乐,也不想要温暖。”快乐只会加剧痛苦,温暖只会衬得他的过去更加寒冷。
路威贤犹豫着,最後还是做了一个略微冒险的举动,他伸手扣住华尧的脸:“我救不了你。”
或癫或痴,华尧谋划的一切都在今夜取得了成功。但只有月亮掉落的那个瞬间,他才在空虚中感到一丝释然。
这样的人,只能自救。
“好吧,”华尧还是比较满意路威贤诚实的回答的,对方的手很暖和,“你果然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男人的笑意愈来愈浓,青年的身影映在他的眼中,随着他眼里的水波晃动:“其实资料室被我装满了炸弹,时间一到就会爆炸。”
趁着路威贤愣神的半秒,华尧将枪塞进他的手心。
“‘救’不了我,但你一定能杀了我。”
路威贤想要挣脱对方的动作,黑河中却突然生出数条触手,禁锢住他的身躯。
“在自己的精神领域里自杀实在太难,帮帮我吧。”
大风更加剧烈,天上的星星想阖起眼皮,尖刀似的风却直冲它们而来。星星被不断挤压直至爆裂,天幕也似在被无形的力量撕扯。
唯有那颗月亮似的辉面族头颅安详地融化在花朵里。
路威贤的黑发被吹得狂乱,甚至遮挡住了他一半的视线,他挣扎着眯眼看向华尧。
不是释然,不是放下所有,华尧为自己选定的救赎方式一直都是——真正的死亡。
“善良的英雄,请杀了我这个恶人。”华尧一根一根扣开路威贤的手指,让它们抵上板机,“不浪费时间的话,在爆炸开始前你还能逃回自己生活的时空。”
如果你再平凡一点,我真不会向你发难。
可惜你太耀眼。耀眼得让我相信:你真能把我烧成灰烬。
华尧半跪在青年面前,笑着垂下头颅。
路威贤紧锁住眉头。
他在大风扬起的尘土中看见了无数画面。那是他溢出的神经力量,华尧正在把主动权禅让给他。
——被摆了一道。
“你不想回到重要的人身边吗?跟我耗着,只会降低你生还的概率。”华尧继续蛊惑着路威贤。
空气中无数的力都在推着路威贤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