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选秀入宫
贞观元年的暮春,长安城笼罩在一片蒙蒙细雨中。太极宫的琉璃瓦被雨水洗得发亮,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晃,发出断断续续的清响,却驱不散掖庭深处那股无形的紧张。
杨婕妤斜倚在飞霞殿的软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紫檀木桌案上的描金漆盒。盒里盛着西域进贡的玫瑰胭脂,是她专宠三年的象征。
後宫女子无数,唯有她能日日得皇帝亲手画眉,连皇後的凤印在她面前,都要让三分薄面。
“娘娘,皇後娘娘派人来问,选秀的章程拟定好了吗?”贴身宫女颂芝捧着茶盏,小心翼翼地回话,声音压得极低。
杨婕妤嗤地笑出声,将胭脂盒狠狠合上:“拟定?不过是皇後看着陛下三个月没踏足後宫,急着替江山添丁进口罢了。”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雨幕中巍峨的紫宸殿,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母家手握兵权又如何?没了陛下的恩宠,终究是镜花水月。”
三日前,皇帝在朝会上被魏征怼得下不来台,憋着气回了後宫,却没去飞霞殿,反倒在皇後的立政殿待了半个时辰。就这半个时辰,足够让杨婕妤坐立难安。她挥了挥手:“告诉皇後,选秀的事本宫亲自盯着,让她放心。”
放心?她怎麽可能放心。那些即将涌入後宫的秀女,个个都是鲜嫩的花,保不齐哪一朵就入了陛下的眼。她要亲自筛选,把所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都掐死在萌芽里。
同一时刻,利州都督府的庭院里,武绮思正对着铜镜,由母亲为她梳发。镜中的少女年方十四,眉眼间带着未脱的稚气,却已显露出惊人的艳丽。
—双凤眼微微上挑,鼻梁挺直,唇瓣像熟透的樱桃,只是此刻,她正让丫鬟往脸上扑着厚厚的米粉,刻意遮掩那份夺目的光彩。
“绮思,选秀是天大的福气,你怎麽反倒……”母亲不解地看着她。
“娘,”武绮思按住母亲的手,声音平静,“长安城不比利州,树大招风。杨婕妤跋扈,皇後端庄,太过惹眼,未必是好事。”她要的不是一时的惊艳,是能在这深宫里站稳脚跟的长久。帝王家的门,她必须踏进去,不为荣华,只为能让日渐衰落的武家,重新擡起头。
三日後,长安城放晴。皇城根下的马车排成长龙,来自全国各地的秀女们穿着簇新的衣裳,怀着忐忑与憧憬,踏入了掖庭宫的大门。
武绮思穿着一身半旧的湖蓝色襦裙,混在人群里毫不起眼。刚走到殿外的回廊,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绮思!”
她回头,见徐丽雅正提着裙摆朝她跑来。徐丽雅是果州刺史的长女,与她自幼相识,亲如姐妹。此刻她穿着月白色的宫装,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温婉大方的气度,在一衆浓妆艳抹的秀女中,像株临水的玉兰,格外出挑。
“你怎麽才来?”徐丽雅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欢喜,“我还以为你会迟到呢。”
“路上马车坏了,耽搁了些。”武绮思笑了笑,目光落在她鬓边的珍珠簪上,“你这簪子真好看。”
“是爹爹特意让人打的,说能压惊。”徐丽雅摸了摸簪子,忽然压低声音,“我听说杨婕妤亲自掌事,待会儿见了她,咱们少说话。”
武绮思点头,心里却另有盘算。
秀女们按籍贯排成队列,等候传唤。队伍末尾,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女正紧张地绞着衣角,她是松阳县丞的女儿萧巧蕊,手里捧着一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是准备献给位高者的。许是太过紧张,她脚下一绊,茶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到了前面一个秀女的裙摆上。
“你找死啊!”那秀女尖叫起来,她是包衣佐领的千金夏颖,正穿着一身蜀锦宫装,被茶水溅得湿了一大片。夏颖擡脚就想踹萧巧蕊,“乡巴佬!知道这料子值多少银子吗?”
萧巧蕊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完了?”夏颖不依不饶,“来人啊!把这个贱婢拖出去!”
“夏小姐息怒。”一只手忽然按住了夏颖的脚踝,是武绮思。她挡在萧巧蕊身前,语气平淡,“不过是件衣裳,萧妹妹也不是故意的。选秀在即,在这里喧哗,惹得上面不快,怕是更不值当吧?”
夏颖愣了愣,看着眼前这个衣着朴素却眼神沉静的少女,又看了看周围投来的目光,脸上有些挂不住:“你是什麽人?敢管我的事?”
“利州都督之女武绮思。”她报上名字,也没露半分怯意,“衣裳脏了可以再做,若是误了选秀的时辰,夏小姐担待得起吗?”
夏颖被噎得说不出话,她不过是想立个威,没想到踢到了铁板。徐丽雅也走上前,温声道:“夏小姐,我这里有块干净的帕子,先擦擦吧。萧妹妹也不是故意的,算了吧。”
夏颖见徐丽雅气质不凡,料想家世不一般,哼了一声,接过帕子悻悻地走了。
“多谢姐姐们。”萧巧蕊从地上爬起来,眼圈红红的,手还在发抖。她看着武绮思和徐丽雅,感激得不知说什麽好。
“举手之劳。”武绮思笑了笑,从随身的锦囊里取出一朵风干的海棠花,轻轻插在她鬓边,“这个给你,沾沾喜气。”
那海棠花是她从利州带来的,色泽虽不如新鲜的艳丽,却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萧巧蕊摸着鬓边的花,脸颊微红,用力点了点头。
三人正说着话,殿内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名声。秀女们一个个被传唤进去,有的紧张得说不出话,有的太过谄媚惹了笑话,很快就被淘汰了大半。
轮到萧巧蕊时,她紧张得腿都软了,还是武绮思和徐丽雅推了她一把,才怯生生地走了进去。殿内,皇帝坐在上首,长孙皇後陪在一旁,杨婕妤则坐在侧面,眼神像筛子一样打量着进来的秀女。
萧巧蕊刚跪下请安,忽然有只白蝴蝶从窗外飞进来,盘旋了两圈,竟稳稳地落在了她鬓边的海棠花上。
“咦?”皇帝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只蝴蝶,“这花倒是别致。”
萧巧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皇帝在说自己鬓边的海棠花,结结巴巴地回道:“回……回陛下,是……是武姐姐送的。”
皇帝笑了:“倒是个老实孩子。李德全,赐香囊。”
一个明黄色的香囊被递到萧巧蕊手里,她捧着香囊,晕乎乎地退了出去,直到走出殿门,才敢相信自己被选上了。
接着是徐丽雅。她走进殿内,行礼如仪,举止端庄,回答皇帝的问题时不卑不亢,既说了果州的风土人情,又表达了愿为後宫安宁尽一份力的心意。长孙皇後越看越满意,对皇帝道:“这孩子看着就稳妥,是个好的。”
皇帝点头:“赐香囊。”
徐丽雅谢恩退下,与等在外面的萧巧蕊相视一笑,两人都松了口气,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投向即将走进殿内的武绮思。
武绮思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裙摆,缓步走进殿内。她低着头,刚跪下请安,就听到皇帝咦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诧异。
“擡起头来。”
武绮思依言擡头,迎上皇帝的目光。那一瞬间,她清晰地看到皇帝眼中的震惊,还有坐在旁边的长孙皇後,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杨婕妤更是猛地站了起来,死死盯着武绮思,像是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议的东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叫什麽名字?”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武绮思心里咯噔一下,不知自己哪里出了问题,却还是镇定地回道:“回陛下,臣女武绮思。”
皇帝盯着她的脸,久久没有说话,殿内的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武绮思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而皇帝和皇後的目光,像带着鈎子,要把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她到底像谁?竟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帝王和皇後,露出如此失态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