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桐台夜语
中秋夜宴的喧嚣,隔着重重宫阙,像被风吹散的碎金,落到桐花台时已只剩零星馀响。武绮思凭栏而立,指尖拂过冰凉的白玉栏杆,栏上雕刻的缠枝莲纹被月光镀上一层银霜,恍惚间竟与多年前徐丽雅亲手绣的荷包纹样重合。
殿内觥筹交错的笑语还在耳边,可她实在坐不住。方才萧宝林唱着新谱的曲子,皇帝听得开怀,随手将一串东珠项链赏了过去,那珠子圆润饱满,正是去年徐丽雅念叨了许久的款式。物是人非,最是熬人。
“慧婕妤也爱这桐花台的月色?”
身後忽然传来一声轻问,武绮思回头,见顺婕妤披着件石青色披风,正缓步走来。这位顺婕妤入宫多年,一直体弱多病,极少参与宫宴,今日竟也在此处,倒是意外。
“夜里风大,姐姐怎麽也出来了?”武绮思侧身让她靠近些,借着月光看清她脸上的病容,虽苍白却难掩精致,只是眉宇间总锁着一抹化不开的愁绪。
顺婕妤扶着栏杆,望着远处宫灯如星的夜景,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自嘲:“在殿里也是坐着,出来倒能透透气。慧婕妤可知,我生母原是江南的绣娘,当年被家父强纳为妾,生下我便被发卖了,至今不知死活。”
武绮思微怔。顺婕妤的父亲是礼部侍郎,官声清廉,谁也想不到府里还有这等隐情。
“世人都道我是侍郎千金,何等体面,”顺婕妤指尖掐着披风系带,指节泛白,“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在府里连个体面的丫鬟都不如。家父送我入宫,不过是想借我攀附皇权,若我失了宠,怕是连闲月阁都住不上。”
她转过头,眼底盛着月光,也盛着化不开的哀怨:“这宫里,人人都戴着面具,慧婕妤,你说这世态,是不是凉薄得很?”
武绮思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入宫前,在乡野见过农户喂牛。刚出生的牛犊总爱蹦跳,却常被缰绳勒得生疼,可等它学会顺着缰绳的力道走,反倒能吃上最嫩的草。姐姐,有些事熬过去,或许就能看见不一样的光景。”
顺婕妤愣了愣,随即低低笑了,眼角的愁绪竟散了些:“慧婕妤这话,倒是比太医的药还管用。多谢姐姐开解。”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大多是关于宫中花草,倒也投契。直到远处传来太监寻人的声音,武绮思才告辞回宴,临走时顺婕妤忽然道:“妹妹若有难处,尽管来找我。虽帮不上大忙,递句话总是能的。”
武绮思心头微动,点头谢过。她没料到,这句看似寻常的承诺,竟会在不久後成为她的救命稻草。
返回宴席时,殿内的气氛却有些异样。皇帝皱着眉,皇後脸色沉凝,曹才人正抱着温宜公主,急得满脸是泪。那刚满周岁的小公主脸色涨红,正不住地吐奶,奶渍沾在明黄的襁褓上,看着格外揪心。
“怎麽回事?”武绮思低声问身边的青禾。
“回娘娘,方才曹才人给公主喂了马蹄羹,刚吃两口就成这样了。太医正瞧着呢。”
太医诊脉後,起身躬身道:“回陛下,皇後娘娘,公主像是伤了脾胃,并无大碍,只是需得静养。”
皇帝松了口气,看向曹才人时眼神却冷了几分:“连个孩子都照看好,你这母妃当的未免太失职。”
曹才人吓得跪倒在地,抱着公主连连磕头:“臣妾失职,请陛下降罪!”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韦婕妤忽然开口,声音温婉得与往日判若两人:“陛下息怒,曹妹妹也是心疼公主,许是一时疏忽。臣妾膝下空虚,不如就让温宜到臣妾宫里住些时日,臣妾定会悉心照料,也能让曹妹妹松快些。”
她这话看似体恤,实则藏着算计。谁都知道皇帝最疼温宜,若能将公主养在身边,自然能时时见到皇帝;再者,温宜在她手里,便等于捏着曹才人的软肋,还怕她不听命?
曹才人脸色煞白,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儿,指甲几乎要嵌进襁褓里。她如何不知韦婕妤的心思?可皇帝已沉吟着点头:“也好,韦婕妤向来细心,温宜交你照看,朕放心。”
“臣妾谢陛下信任。”韦婕妤笑得温婉,眼底却闪过一丝得意。
曹才人眼睁睁看着宫女将温宜抱走,喉咙里像堵着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女儿是她在这深宫里唯一的指望,如今却成了韦婕妤争宠的工具,这剜心之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接下来的几日,温宜的病势竟越发重了。起初只是吐奶,後来连水都喝不进,整夜整夜地哭闹。皇帝忧心不已,索性搬到了韦婕妤的闲月阁(虽幽禁解除,却仍住此处),日夜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