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绣衣风波
太和殿的金砖被晨光镀上一层冷辉,韦圆成穿着一身紫袍,大喇喇地站在殿中,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见皇帝从屏风後走出,连眼皮都没擡一下,更别提躬身行礼。
“韦将军来了。”皇帝仿佛没瞧见他的无礼,径直走到龙椅上坐下,“西北的防务,你可有什麽章程?”
韦圆成这才懒洋洋地拱了拱手,语气带着几分施舍般的随意:“臣已在雁门关增派了三万精兵,再调些粮草过去,保准突厥人不敢南下。至于兵部侍郎的人选,臣看吏部的张大人不错,踏实。”
皇帝握着朱笔的手顿了顿。兵部侍郎乃朝廷要职,他竟直接替自己做了主。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韦圆成手握兵权,动不得。
“准了。”皇帝在奏折上落下朱印,声音听不出喜怒,“还有别的事吗?”
韦圆成像是没听出话里的送客之意,又道:“臣府里缺个管事太监,听说李德全身边的小禄子机灵,陛下能不能赏给臣?”
李德全在一旁听得眼皮直跳,小禄子是他一手带大的,韦圆成这是明着抢人,打他的脸,更是打皇帝的脸。
皇帝的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半晌才笑道:“小禄子笨手笨脚的,怕是伺候不好将军。朕让内务府挑个伶俐的送过去。”
韦圆成这才满意地笑了,转身就走,连句告辞都没有。殿门砰地关上,皇帝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朱笔重重搁在案上,墨汁溅出一大滴。
“陛下息怒。”李德全连忙递上茶。
“息怒?”皇帝冷笑,“他韦圆成是把朕当成了傀儡吗?”
这话里的火气,直到晚间传到芳林殿,还带着馀温。武绮思正为皇帝研墨,听他说起白日里的事,指尖的墨锭微微一顿。
“前朝的朋党,就像後宫的派系。”她轻声道,“韦将军在朝中结党,韦婕妤在後宫树敌,看似各成一派,实则根出同源。若想除枝叶,必先断其根。”
皇帝擡眼看她,烛光在她眼底跳跃:“你是说……扳倒韦圆成?”
“臣妾不敢妄议朝政。”武绮思垂下眼帘,“只是听说,去年黄河决堤,灾民流离失所,而河工款却迟迟不到位。若能查清此事……”
她话未说完,皇帝已明白了她的意思。曹尚书的贪墨案,牵扯出的账目碎片里,确实有几笔流向了韦家军的粮饷库。只是他一直隐忍未发,就是怕打草惊蛇。
“你说得对。”皇帝握住她的手,指尖带着薄茧,“是时候让他知道,这天下是谁的了。”
武绮思的指尖被他握得微热,心里却清楚,这一步棋一旦落下,便是雷霆万钧,容不得半分差错。
而披香殿里,萧巧蕊正对着一盏孤灯,手里捧着件刚绣好的寝衣。月白色的软缎上,用金线绣着比翼鸟,针脚细密,是她熬了三个通宵才绣成的。她原以为,这份心意总能换来皇帝几分怜惜。
可当她借着送宵夜的名义走进养心殿,却看见皇帝正解开外袍,里面那件素色寝衣的领口处,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草。
那是武绮思独有的绣法,针脚疏朗,像极了她清冷的性子。
“陛下……”萧巧蕊手里的食盒差点掉在地上。
皇帝回头见是她,笑道:“巧蕊来了?朕刚处理完奏折,正要歇息。”他浑然不觉她的异样,随手拿起她带来的寝衣,“这绣活不错,只是颜色太亮,朕夜里穿着晃眼,先收着吧。”
萧巧蕊看着他将自己的心血随手放在妆盒底层,而身上那件武绮思绣的寝衣,却贴肤穿着,连个褶皱都舍不得有。心口像是被什麽堵住了,闷得发疼。原来在他心里,自己的心意,竟这般不值钱。
回到住处,她对着那盏孤灯坐了半宿,眼泪把枕巾都浸湿了。第二日皇後派人来请,她强打精神去了坤宁殿。
“妹妹这脸色,怎麽这麽差?”皇後递给她一碗燕窝,语气带着关切,“莫不是夜里没睡好?”
萧巧蕊摇摇头,将昨夜的事说了。皇後听完,轻轻叹了口气:“慧婕妤也是,明知道你对陛下一片痴心,怎麽还……”她话锋一转,“不过也难怪,她在陛下身边久了,自然懂得如何笼络圣心。只是妹妹,你可别成了她的垫脚石。”
这话像根针,精准地刺进萧巧蕊心里。是啊,武绮思扶持自己,是不是就是为了让自己替她挡枪?等自己失了宠,她便能独占皇帝的恩宠?
疑虑一旦生根,便疯长不休。几日後,几位宫嫔在御花园的暖阁里闲聊,安宝林捧着一盆新得的绿萼梅,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陛下昨日还说,萧宝林送的那件寝衣太花哨,不如慧婕妤绣的素净,穿着舒服呢。”
安宝林说得天真,萧巧蕊却听得浑身发冷。她猛地站起身,什麽也没说,转身就走。暖阁里的笑语声戛然而止,衆人面面相觑。
武绮思得知後,心里叹了口气,让人取了一双羊脂玉钗,差菊青送去给萧巧蕊,算是替安宝林赔罪。可萧巧蕊看着那对莹润的玉钗,只觉得刺眼。
这分明是武绮思在炫耀,炫耀她有皇帝赏不完的珍宝,炫耀自己连替她赔罪的资格都没有。
“拿回去!”她一把将玉钗扫在地上,“告诉慧婕妤,我萧巧蕊还没穷到要她施舍的地步!”
菊青捡起玉钗,委屈地退了出去。刚走到廊下,就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她不过是个宫女,夹在萧宝林和慧婕妤之间,左右不是人。
“别哭了。”青禾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後,递过一块帕子,“萧宝林也是一时气头上,你别往心里去。”
菊青接过帕子,哽咽道:“我就是想不明白,萧宝林怎麽就不信我们娘娘是真心待她呢?”
青禾叹了口气,正想说什麽,却见宝鹃躲在假山後,正死死地盯着她们。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
果然,宝鹃转身就跑回了披香殿,气喘吁吁地对萧巧蕊道:“宝林!奴婢看见了!菊青在跟青禾偷偷说话,菊青还哭了,肯定是在密谋什麽!”
萧巧蕊猛地拍案而起:“我就知道!这个菊青,果然是武绮思安插在我身边的奸细!”她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看来,我再不动手,就真要被她们玩弄于股掌之上了!”
窗外的风卷起几片落叶,吹进暖阁,带着深秋的寒意。萧巧蕊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想起皇後说的话,武绮思一直在利用她。或许,她该找个机会,让武绮思也尝尝被人算计的滋味。
而芳林殿里,青禾正将方才的事告诉武绮思。武绮思听完,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把菊青调回来吧。留在那里,只会让她更难做。”
“那萧宝林那边……”青禾有些担忧。
“由她去吧。”武绮思望着窗外凋零的秋菊,“这宫里的路,终究要自己走。是直是弯,是平是陡,都得自己选。”
她只是没想到,萧巧蕊选的路,会那样凶险,不仅断送了自己的前程,还差点将所有人都拖入深渊。而这一切的开端,不过是一件被随意丢弃的寝衣,和一颗被嫉妒填满的心。
养心殿的烛火亮到深夜,皇帝看着案上那本关于河工款的密折,又想起武绮思白天说的话,指尖在奏折上轻轻敲击着。扳倒韦圆成的时机,似乎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