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昨夜没睡好?”云袖细心,察觉出她的倦怠,轻声问道。
沈知微回过神,掩饰性地端起一旁的温牛乳,小口啜饮着,含糊道:“许是……昨夜看书看得晚了些。”
她怎能告诉旁人,她并非因书的内容,而是因那送书之人,以及他那番惊世骇俗的举动,而心绪不宁,直至天明?
用过早膳,她终究是忍不住,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留在房中。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棂,晨风带着琼花的淡香涌入,稍稍驱散了室内的沉闷,却驱不散她心头的纷乱。
目光落在窗外那株琼枝上,昨夜那人便是立于此地,月光为他镀上一层清辉,也模糊了他平日过分清晰的冷峻轮廓。他说的每一个字,此刻都在她耳边回响。
“母後吩咐的书。”
“青墨行事,未必周全。”
“况且,孤想亲自看看。”
“看看沈小姐是否如传言般,夜读亦不辍。”
“册子第三本,夹了一页批注……”
每一句,都看似寻常,合情合理,偏偏组合在一起,由他那样一个人,在那样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做出,便处处透着不寻常。
沈知微不是傻子。皇後娘娘的青睐,萧璟一次次看似无意丶实则特殊的举动……她再迟钝,也隐约感觉到了那水面之下涌动的暗流。只是,她不愿深想,或者说,不敢深想。
她与萧璟,自小便像是磁石的两极,互相排斥,互不对盘。她习惯了他的冷脸和规矩,他也见识了她的娇气和“笨拙”。这样的两个人,怎麽可能……
可若他真的如她所想的那般讨厌她,又何必深夜亲自送书?何必留下那页凝聚心血的批注?那页笺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逻辑缜密,绝非敷衍之作。
她烦躁地走回内室,再次打开了那个妆奁抽屉。两方叠得整齐的帕子安静地躺在那里,素净得刺眼。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页素笺上挺拔的字迹,墨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带着一丝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
“孤昔日阅览时所记。你若得空,可看看。”
他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低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料定了她一定会看。
沈知微咬了咬下唇,心头涌上一股不服输的劲头。看就看!难道还怕了他的批注不成?
她当真坐了下来,重新翻开那第三册古籍,找到夹着素笺的那一页,对照着他的批注,细细研读起来。他质疑的是书中关于前朝某处边陲重镇风土人情的记载,并引用了数本地理志和前人笔记作为佐证,推断出原书记载有误。
沈知微自幼受父亲熏陶,于诗书典籍上也颇有涉猎,此刻沉浸进去,竟渐渐忘了最初的烦躁,完全被他的考证所吸引。他的推断大胆却严谨,引证翔实,逻辑清晰,让人不得不信服。
看着那力透纸背的字迹,她仿佛能想象出萧璟在灯下蹙眉思索丶奋笔疾书的模样。那个总是端着一张冷脸丶规矩大过天的太子殿下,在学问之上,竟是这般犀利敏锐,心思缜密。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悄悄在她心底滋生。不再是单纯的恼怒或排斥,而是掺杂了一丝……或许可以称之为钦佩的情绪?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慌乱,猛地合上了书册。
不行,不能被他扰乱了心神。
沈知微将书册和素笺重新用青布包好,仔细收进了书柜的深处,仿佛这样就能将昨夜那个不请自来的人和随之而来的一切纷乱思绪,一并封存。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开了头,便再难回到原点。
午後,皇後宫中派人送来几匹新进贡的软烟罗,说是给沈小姐裁制夏衣。料子轻薄柔软,颜色雅致,皆是上品。
沈夫人谢了恩,看着那流光溢彩的料子,心中念头转了几转,终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皇後的意思,已是越来越明显了。
而沈知微看着那堆叠如云的锦缎,眼前浮现的,却是昨夜月光下,萧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到底……想做什麽?
与此同时,东宫书房。
萧璟听着青墨低声禀报尚书府一切如常,沈小姐收了皇後赏赐的衣料,并无特别反应後,只淡淡“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书卷上,神情莫测。
青墨迟疑片刻,还是问道:“殿下,那批注……”
“她看了。”萧璟打断他,语气肯定。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个看似娇气丶实则骨子里藏着执拗的少女,是如何一边在心里骂他,一边又不服输地研读他留下的字迹。
他放下书卷,走到窗边,望着东宫庭院中那几株与尚书府闺窗外一般无二的琼花树,眸色深沉。
网已撒下,饵已放出。
他的蝴蝶,终究会循着那墨香与特殊的“关照”,一点点,飞入他精心编织的牢笼。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