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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初夏的蝉鸣尚未完全喧嚣，一道加急军报便如同惊雷，炸响了看似平静的朝堂。北境突厥一部，趁草场丰茂丶兵强马壮之际，悍然叩边，连破两处戍堡，兵锋直指扼守南北咽喉的重镇——云州！

朝野震动。

主和派依旧抱着“以抚为主”的陈词滥调，言说边境小规模冲突年年有之，不必大动干戈，恐耗损国力。而以萧璟为首的强硬派则力主迎头痛击，认为突厥此番来势汹汹，绝非寻常劫掠，若不予以重创，必成心腹大患。

争论不休之际，又一道密报呈至御前：云州守将丶怀化将军周骁，年迈染疾，恐难当此重任！而云州城内部，似乎也潜藏着不稳的迹象。

皇帝终于不再犹豫。圣旨下达：太子萧璟代天巡边，持节督师云州，统筹北境防务，必要时可临机决断，先斩後奏！

此旨意一下，满朝皆惊。这意味着，皇帝将北境的军政大权，在战时状态下，暂时交到了年轻的太子手中。这是莫大的信任，也是沉甸甸的责任，更是将萧璟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此战胜，则太子威望无人能及；此战若有闪失……

出征前夜，萧璟忙碌异常，调配粮草，点选将领，直至深夜才得以喘息。他站在东宫高处的亭台上，望着北方沉沉的夜色，目光凝重。云州之危，远非军报上描述的那麽简单，内部的暗流，或许比城外的突厥铁骑更为致命。

“殿下，”青墨悄无声息地出现，低声道，“尚书府沈小姐……派人送来了这个。”他手中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锦盒。

萧璟转身，接过锦盒打开。里面并非书信，而是一件玄色软甲，触手冰凉细腻，竟是用极为罕见的玄铁丝混合天蚕丝编织而成，轻便异常，却坚韧无比，堪称护身至宝。软甲旁，还放着几个小巧的白玉瓷瓶，瓶身上贴着娟秀的标签：“金疮药”丶“清心丸”丶“解毒散”。

没有只言片语。

萧璟拿起那件软甲，指尖拂过冰凉丝滑的表面，仿佛能感受到制作之人的精心与担忧。他认得这玄铁丝，乃是番邦进贡的极品，数量稀少，便是宫中也不多见。

沈知微能弄到，并悄然制成软甲，其中耗费的心力，可想而知。那些药瓶中的药粉，气味清冽，一看便知是用了上好的药材，精心配制。

她什麽也没说，却已将千言万语，都融入了这无声的馈赠之中。不是小女儿家的缠绵牵挂，而是深知前路艰险，给予他最实际丶也最熨帖的支持。

萧璟冷硬的心房，像是被什麽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泛起阵阵酸涩而温热的涟漪。他将那件软甲紧紧攥在手中，良久，对青墨道：“传令下去，明日卯时，大军开拔。”

三日後，尚书府。

沈知微坐在窗前，手中虽拿着书卷，目光却有些飘忽。萧璟离京已三日，算脚程，应已出了关内道，越往北，风沙越大，局势也越凶险。她派去送软甲和药物的人早已回报，东西已送到东宫。他……收下了吗？可会穿戴上？

正当她心神不宁之际，沈夫人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挥退了左右。

“微儿，”沈夫人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你父亲刚得到消息，殿下此行，恐非坦途。”

沈知微心头一紧，放下书卷：“母亲，何出此言？”

“云州情况，比朝廷知晓的更为复杂。”沈夫人道，“周老将军病重是真，但云州都督府长史张啓明，以及监军太监高焕，似乎……与京城某些人往来密切，未必与殿下同心。且突厥此次进攻时机蹊跷，攻势迅猛，背後恐有人泄露军情，或故意纵容。”

沈知微脸色微白。她虽料到北境局势复杂，却没想到内部倾轧至此！萧璟孤身前往，不仅要面对外敌，还要提防内鬼？

“陛下既赋予殿下临机决断之权，便是信任。”沈知微强自镇定道。

“权力越大，觊觎者越多，凶险也越大。”沈夫人握住女儿的手，“你父亲已暗中联络几位可信的北境旧部，希望能助殿下一臂之力。只是……远水难救近火。”

沈知微沉默片刻，忽然擡头，眼神清亮坚定：“母亲，女儿想请父亲，将我们府上在云州及附近州府的几处産业丶铺面的管事名录，以及……我们沈家暗中经营的那条通往塞外的消息渠道，暂且交由女儿掌管。”

沈夫人愕然：“微儿，你……”

“女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沈知微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殿下身处险境，京城与云州相隔千里，消息往来不便。我们沈家在云州根基虽不深，但那些铺面管事皆是精明可靠之人，那条消息渠道更是父亲多年心血。若能善加利用，或可为殿下提供一些当地真实的民情丶动向，甚至……关键时刻，传递消息。”

她看着母亲，目光灼灼：“女儿不敢妄言能助殿下决胜千里，但至少，不能让他成了聋子丶瞎子，在後院起火时还茫然不知。女儿……想试试。”

沈夫人震惊地看着女儿。她一直知道女儿聪慧，却不知在不知不觉间，女儿已成长到如此地步。不仅有敏锐的洞察力，更有敢于担当的魄力和清晰的思路。这已远超寻常闺阁女子的见识与胆略。

良久，沈夫人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既有担忧，更有骄傲：“好！娘去与你父亲说！”

当沈尚书听闻女儿的请求时，反应与沈夫人如出一辙。他凝视女儿良久，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一般，最终，他将一把小巧的铜钥和一份密册交给了她。

“这是为父在云州一带的所有明暗人手与渠道。微儿，切记，此事关乎重大，务必谨慎。”沈尚书的声音沉重而郑重。

“女儿明白。”沈知微接过钥匙和密册，感觉手心沉甸甸的，那不是权力的重量，而是责任与信任。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只是深居简出的尚书千金。她的目光，她的心思，她的行动，将越过重重宫墙与千里关山，与那个身在边塞烽烟中的男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京城夏日炎炎，而北境的风沙，正裹挟着血与火的气息，扑面而来。沈知微坐在书房里，摊开北境舆图，对照着密册上的信息，开始勾勒属于她的丶没有硝烟的战场。

她或许不能亲临战阵，但她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为他构筑一道隐形的屏障，一张信息与支援的网。

边塞风起，云谲波诡。

而一双原本只执绣笔丶抚琴弦的手，已悄然握住了掌控远方风云的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