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
帝後相继薨逝,举国哀恸。那副承载着深情与誓言的巨大玉棺,静静地安放在植满青梅的璟微陵中,仿佛只是陷入了另一场漫长的丶相依相偎的沉眠。
皇城依旧巍峨,只是少了那对携手并肩的身影,似乎连空气都沉寂了几分。然而,生活总要继续,江山社稷的重担,落在了新一代的肩上,而那份源自父母的深情与羁绊,则在兄妹三人之间,以另一种方式悄然延续。
太子萧琰正式登基,年号承熙。他身着沉重的衮服,坐在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上,面容沉静,目光坚毅,俨然已是新一代的帝王。他勤政丶克己,行事风格愈发像当年的萧璟,果决而富有远见。
只是在批阅奏章至深夜,习惯性地想与身旁人商议时,擡眸望去,那览文阁的窗边,已再无那道捧着书卷或侍弄青梅的窈窕身影,心中便会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空落。
他将这份思念与责任,更多地倾注在了弟妹身上。对已成为贤王的萧珏,他给予了最大限度的宽容与庇护。不仅从未再提婚娶之事,更是将皇家书局丶园林修缮等清贵又合其性情的闲差交予他,让他能与顾昀安然度日,远离朝堂纷扰。偶尔,萧琰会微服至贤王府,不带随从,只兄弟二人对坐品茗,或是看萧珏与顾昀新得的画作。他话不多,但那份沉默的关怀,萧珏都懂。
而对已出嫁的小妹萧玥,萧琰更是疼爱有加。驸马虽出身将门,却是个沉稳可靠的青年,与萧玥感情甚笃。萧琰时常以各种名目赏赐公主府,从时新衣料丶精巧玩物到珍贵的古籍字画,生怕她受半点委屈。萧玥每每入宫,依旧会像未嫁时那般,扯着兄长的衣袖撒娇,或是叽叽喳喳说着府中趣事。只有在那一刻,萧琰冷峻的眉眼才会真正舒展开来,仿佛父母仍在,他们还是被宠爱的孩子。
贤王府的日子,依旧如流水般平静。萧珏与顾昀仿佛真正活成了世外之人。他们的生活极有规律,晨起练字,午後或赏画丶或弈棋,傍晚则常在庭院中散步,看四季更叠,花开花落。
那几株从宫中览文阁移栽过来的青梅树,在贤王府的庭院里长得极好。每年结果时,顾昀便会亲自采摘丶腌制,手艺竟比当年的沈知微还要娴熟几分。萧珏则会用这些梅子泡茶丶看着身旁专注沏茶的顾昀,眼中是经年不变的温柔。
他们很少提及逝去的父皇母後,但书房里永远挂着萧璟御笔亲题的静观二字,以及沈知微早年赠予萧珏的一幅墨兰图。那些无声的物件,承载着所有的回忆与思念。他们知道,父皇母後在生命的最後,用沉默而坚定的方式,成全并守护了他们的选择。这份安宁,便是对父母最好的告慰。
每年父母的忌日,是兄妹三人雷打不动要聚在一起的日子。不再是在庄严肃穆的宫殿,而是在贤王府那处临水的敞轩里。
这一日,萧琰会褪下龙袍,换上常服。萧玥也会与驸马一同前来。桌上摆着顾昀亲手腌制的糖渍青梅丶几样清淡小菜,还有一壶温好的丶用青梅酿的酒。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悲戚的哀悼。三人只是静静地坐着,偶尔举杯,聊些闲话。萧琰会问问萧玥的近况,听听萧珏说说新得的古籍或是画作的妙处。萧玥则会像小时候一样,叽叽喳喳地分享着京城里的趣闻,或是抱怨驸马近日又忙于军务疏忽了她。
月光如水,洒在庭院中,也洒在兄妹三人的身上。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他们在母後的坤宁宫里,听着父皇考校功课,或是围着母後看她修复古籍的情景。
“皇兄,”萧玥饮尽杯中微酸的梅子酒,眼眶有些泛红,却努力笑着,“父皇母後……在那边,一定也很好吧?”
萧琰沉默片刻,拿起酒壶,为她和自己重新斟满,声音低沉而肯定:“嗯。他们在一起,怎样都是好的。”
萧珏也举杯,温润的目光扫过兄长和妹妹,轻声道:“只要我们兄妹三人,一直如今日这般,他们在天之灵,必感欣慰。”
酒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静谧的夜色中传开。
明月高悬,清辉遍洒,依旧温柔地照耀着这座承载了太多故事的皇城,照耀着陵园中相依而眠的帝後,也照耀着这三位相互扶持丶延续着父母深情的兄妹。
棠棣之华,灼灼其芬。父母虽已远去,但那轮明月,那份血脉相连的温情,与这万里江山一同,亘古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