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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云州大捷的馀波尚未平息，太子萧璟班师回朝的日程便已定下。凯旋之师，旌旗招展，盔明甲亮，自北境一路行来，沿途百姓箪食壶浆，欢呼雀跃，争睹储君风采。太子的声望，随着这支得胜之师的归来，被推向了新的顶峰。

京城内外，早已准备就绪，以最高规格迎接凯旋的将士。朱雀大街清扫得一尘不染，两旁挤满了翘首以盼的民衆，空气中弥漫着兴奋与崇敬。

尚书府内，沈知微的心绪却远比外界看起来要复杂。她站在镜前，由着云袖为她梳妆。今日宫中设宴，为太子及有功将士庆功，她作为尚书嫡女，自然在受邀之列。

镜中的少女，眉目如画，一身绯色宫装衬得她肌肤胜雪，容光摄人。只是那双清亮的杏眼里，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思量。

她知道，今日这场盛宴，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暗藏机锋。萧璟携大胜之威归来，必将成为所有目光的焦点，也将承受更密集的审视与算计。

“小姐，今日定是万衆瞩目呢。”云袖一边为她簪上一支赤金点翠步摇，一边小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与有荣焉的激动。

沈知微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言。她拿起妆奁中那方绣着墨兰的素帕，指尖拂过那清雅的叶片，然後将其仔细地收入袖中。

马车驶向宫城，沿途皆是喧嚣的人潮。沈知微端坐车内，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太子千岁”的欢呼声，面色平静无波。

宫宴设在太极殿前的广场，华灯璀璨，觥筹交错。帝後高踞御座，宗室勋贵丶文武百官依序而坐，场面恢宏盛大。

当萧璟一身戎装，未卸甲胄，仅摘了头盔，步履沉稳地步入会场时，整个广场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与赞叹。

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因边塞风霜磨砺而更显棱角分明，眼神锐利深邃，周身散发着一种经历过血火淬炼的凛然气势与威严。他先向御座行礼，声音清朗沉稳，汇报战果，感谢圣恩，褒奖将士，言辞得体，气度雍容。

皇帝面带笑容，连声道好，亲自赐酒。皇後看着儿子，眼中亦是难掩的骄傲与欣慰。

沈知微坐在女眷席中，隔着重重人影，望着那个被万衆簇拥丶光芒万丈的身影。他比离京前更黑瘦了些，但精神矍铄，那股内敛的锋芒，仿佛出鞘的宝剑，令人不敢直视。她的心跳，在不经意间漏跳了几拍。

萧璟的目光，在谢恩起身後，状似无意地扫过女眷席，在与沈知微视线交汇的刹那，有极短暂的停顿。那目光深沉依旧，却似乎比以往多了些什麽，是历经生死後的沉淀，亦或是一种只有彼此才懂的丶心照不宣的确认。他什麽也没表示，很快便移开了视线，与前来敬酒的将领大臣周旋。

然而，就在这一片祥和热烈的气氛中，沈知微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和谐的细节。

三皇子萧玦举杯向萧璟敬酒时，笑容满面，言语热络，称赞兄长劳苦功高，但那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鸷，并未逃过沈知微的眼睛。

五皇子萧琅则坐在稍远的位置，把玩着酒杯，偶尔与身旁的幕僚低语两句，神色莫辨。

几位素来与安郡王走得近的老臣，虽然也随着衆人向萧璟道贺，但那笑容总带着几分勉强与疏离。

更有一些目光，时不时地丶带着探究与估量，落在她沈知微的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羡慕，有嫉妒，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沈知微垂下眼眸，小口啜饮着杯中果酒，心中冷笑。果然，这庆功宴，亦是战场。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皇帝显然心情极佳，对萧璟不吝赞赏，甚至当衆提及：“璟儿此次立下大功，朕心甚慰。待吏部与兵部议功完毕，朕定当重重封赏！”

此言一出，不少人神色微动。储君已立，再行封赏，无非是增加权柄，或者……衆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隐晦地投向了坐在皇後下首不远处丶一直安静微笑着的沈知微。

就在这时，一位宗室老王爷，似是酒意上涌，笑着对皇帝道：“陛下，太子殿下年已十九，功勋卓着，这东宫，也是时候该有位贤德的女主人，为殿下打理内务，安定人心了。”

这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瞬间让热闹的宴会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萧璟和……沈知微身上。

皇帝闻言，抚须笑了笑，目光也转向萧璟：“皇叔所言，不无道理。璟儿，你心中可有人选？”

刹那间，沈知微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让她如坐针毡。她强自镇定，依旧垂眸，仿佛事不关己，唯有袖中攥着那方帕子的手，微微收紧。

萧璟神色不变，放下酒杯，起身，对着御座躬身一礼，声音清晰而平稳：“回父皇，北境虽暂定，然突厥元气未失，边患未除。儿臣以为，此时当以国事为重，稳固边防，肃清朝野，方是根本。儿臣的婚事……不急。”

他没有直接回应人选，而是将话题引向了国事，既表明了态度，又堵住了悠悠衆口，更隐隐透露出对目前朝局尚未完全掌控的判断。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若有所思，他看了萧璟片刻，又瞥了一眼垂首不语的沈知微，最终哈哈一笑：“好！朕的太子，果然心系社稷，此事容後再议，今日只论军功，只庆凯旋！”

话题被重新引回，宴会继续，气氛似乎恢复如常。

但沈知微知道，有些种子，已经埋下。萧璟的婉拒，并非退缩，而是以退为进。他是在告诉所有人，也包括她，他的目标，远不止于此。他的婚事，也绝不会仅仅是一场简单的联姻。

她擡起头，目光再次望向那个玄甲未卸的身影。他正与一位老将军交谈，侧脸线条冷硬而坚定。

凯旋的荣光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在这场盛宴的试探与回避中，被推到了一个新的丶更加微妙而关键的节点。

前路漫漫，风雨欲来。

但她知道，从他归来的这一刻起，他们便已真正站在了同一阵线，共同面对着这皇权之下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