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情?”
他却用一种异常平静,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重复了这个词,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丶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那太便宜了。”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丶不容置疑的笃定。
“如果你再消失,”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锁链,一圈圈缠绕住她,“我会找到你。无论你在哪里,变成什麽样子。”
“然後,”他微微前倾,额头几乎要抵上她的额头,气息交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偏执,“把你锁在我身边,用最坚固的锁链,一天二十四小时,让你眼里丶心里丶感知里,除了我,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
“直到时间的尽头。”
他灰蓝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暗光。
没有承认“非你不可”,却用比任何情话都更极端丶更恐怖的方式。林恒的“执着”不是殉情的浪漫,而是永世禁锢的偏狂。
莉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丶写满了不容置疑的认真的眼睛,听着他那番令人脊背发凉的宣言,所有的戏谑和调侃都僵在了脸上,化作一丝冰冷的寒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毫不怀疑,他说到做到。
她轻笑一声,没有再说点什麽,默默地,将脸重新埋回了他带着血腥气的怀抱里。
“那我现在要休息一会,这碎片支撑不了我多久。”莉安说,“我没有消失,你别胡思乱想。”
“要血吗?”林恒听到,立刻就要割手腕。
“没用的。”她摁住他手,“我需要自己‘修炼’,你的血之前只是维系。”
她抚上他的眉间,磨平皱起的纹路,小声说,“我会回来的。”
林恒紧紧抱着她,直到那片星辉渐渐收拢,变成他手里的小小碎片。
林恒回到了公寓,那间热闹的栖身之地,如今只剩下空洞的回声。
刚刚血腥的复仇并未带来丝毫快意,莉安的消失反而像掏空了他体内最後一点支撑物。他缓缓地丶极其小心地,将碎片紧紧地丶仿佛握住救命稻草般,攥在了手心。
他站在房间中央,目光扫过每一寸空间——翻倒的椅子被扶起,凌乱的床单被扯平,地板上的血迹已被岳沉命令後勤兵清理过,光洁得映不出任何影子。那个僞造的“自由”字样也消失了,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只有空气中,似乎还顽固地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丶属于她的气息,混合着挥之不去的血腥与清洗剂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讽刺。
他走到窗边,看着被破坏後临时加固的栅栏,外面是军队总部一如既往的丶秩序井然而冰冷的景象。他的世界却已经天翻地覆。
他缓缓擡手,秦渊他们的血丶训练场上的污秽,一种无形的丶粘稠的腥气仿佛已经渗透进他的皮肤,刻入他的骨髓。
他没能除掉内部的蛀虫,他的举动有可能引来更上层势力的忌惮和敌视。
但那又怎样?
那个会因为他血液难喝而皱眉头丶会为了张破床铺跟他胡搅蛮缠丶会在他疲惫时笨拙地试图靠近丶甚至在她自己都未察觉时流露出依赖的,那个麻烦的丶鲜活的丶他无法容忍其消失的“存在”……
如果她不在。
林恒感受到了一种比面对任何强大敌人时都更深的无力感。敌人可以被斩杀,百姓可以被守护,但“消失”,是一种他无法用刀锋对抗的虚无。
他闭上眼,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握紧那碎片,第一次放任那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空洞将他吞噬。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思考未来,去应对必然到来的来自中央宪军队的诘难,去处理军队内部因此事而産生的裂痕。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
一股难以言喻的丶混合着巨大希望和更深恐惧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几乎冻结的心脏。
不,这不是莉安,他手里那块黯淡的碎片只是她的痕迹,亿万分之一的痕迹。深层的恐惧也抓住了他,这微弱的碎片,又能代表什麽?能重新凝聚吗?还是只是延缓最终绝望的丶更加残酷的倒计时?
莉安无法回答他。
他握着那块碎片,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能感觉到,那碎片确实与他之间,存在着一种极其微弱丶却无法切断的共鸣,源于他深入她本源的血液。
不……他捏紧碎片,莉安并未完全湮灭。
他小心翼翼地摊开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块冰冷的“馀烬”。
一瞬间,一股微弱到极致的丶熟悉的悸动,仿佛穿过无尽的虚无,传递到他的指尖。
如此微弱,如此渺茫。
但确实存在。
林恒僵在原地,看着那块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的碎片,眼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丶激烈挣扎的风暴。
复仇的鲜血无法填补空洞,这微不足道的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碎片,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内心那片冰冷的废墟上,激起了一圈绝望而执拗的涟漪。
他该怎麽做?守着这几乎不可能的微弱希望,再次投入一场注定更加艰难丶更加漫长的“维系”?还是任由这最後的痕迹也彻底消散,让一切归于彻底的虚无?
房间里,林恒像一尊守护着最後星火的雕像。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手中那块黯淡的碎片,那是他整个世界,仅存的丶摇摇欲坠的支点。
後怕再次涌上。
他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将额头抵在紧握的拳头上,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丶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呜咽。
希望有时候比绝望更加残忍。
但他别无选择。
林恒眼中那疯狂的风暴渐渐平息,重新变回深不见底的潭水。
他收紧手臂,将下巴抵在散发着微光的碎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