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恒瞳孔微缩。
“我没有杀过人。”莉安重复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耗尽全部力气的疲惫和坦诚,“最初那身皮囊,是我在山涧里发现的。一个失足摔死的采药女。她很年轻,大概和你们看起来的年纪差不多。我找到她时,她已经没了气息,身体都冷了。”
她擡起头,眼神飘向窗外漆黑的雨夜,仿佛在回忆那段遥远的丶不愿触及的过往。
“我只是借用了她的‘形’。用山林的灵药和我们这一族特有的方法,养护了这张皮,让它能继续‘活’着,让我能行走在阳光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我知道对你来说,这依然是一种亵渎,一种罪孽。但我,没有伤害过任何活着的生命来获取它。”
她重新看向林恒,眼中带着一丝冷嘲的讥讽。
林恒沉默地看着她。他不必再判断她话语的真僞。她的眼神,她的语气,她整个人散发出的那种绝望之後的坦然,似乎并不像是在说谎。而且,在这种时候,说谎似乎也毫无意义。
紧绷的气氛,有了一丝微妙的缓和。那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但留下的痕迹却依旧深刻。
林恒将擦过手的手帕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动作带着他一贯的丶对“不洁”之物的嫌弃。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他开口,声音依旧冷淡,但那份凌厉的杀意已经收敛,“也记住我的回答。永远不要……去验证它的真实性。”
他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不信。他只是再次划下了红线。
莉安点了点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回了床头。
林恒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门口。
“收拾干净。”他丢下这句话,拉开了房门。
就在他即将踏出去的那一刻,莉安的声音再次响起,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丶属于她“小疯子”本质的执拗:
“林恒……”
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丶微弱的希望,“之後,我还需要‘更换’……你会帮我吗?帮我找到……一具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材料’?”
林恒的背影僵硬如同铁铸。
良久,就在莉安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给出一个冰冷的拒绝时,他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你现在有身体,到时候再说。”
门被轻轻关上。那道门隔绝了房间内外的世界,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真相与抉择。
莉安独自坐在床上,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而复杂的星火。
而门外的林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闭上了眼睛。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触碰她时的触感,以及在听到她最後那个问题时,内心深处那一声无人听见的丶沉重的叹息。
过去幻影再次浮现,几年前,她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当时她很顺利地说出口,就在这间屋子,就在这个季节,林恒想。
就在同样的雨夜。
那天,她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坦率和自毁般的挑衅,她叫了他的全名,声音清晰,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甚至隐隐有一丝上扬的语调,仿佛在谈论一件趣事。
“林恒”。
是的,她是这麽叫的。
他僵硬地缓缓转过身,灰蓝色的眼瞳锁定了她。那张脸上那熟悉又陌生的笑容,让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上了他的脊椎。
莉安迎着他的目光,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开了些,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齿。她的眼神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你猜……我有没有杀过人。”她语气轻快,仿佛在重复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周身的气息开始变得危险。
莉安歪了歪头,像过去无数次恶作剧得逞後那样,带着点小得意,却又用最平静丶最清晰的声音,投下了毁灭性的炸弹:
“嗯,杀过哦。”
空气仿佛凝固了。雨声似乎也在这一刻被无限拉远。
林恒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莉安像是没有看到他瞬间变化的脸色,继续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快语调说道:“不仅杀过,我这身漂亮的皮囊,也是我亲手从一个人类女孩身上扒下来的呢。”
她甚至擡起一只手,欣赏般地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背,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她啊……大概十六七岁吧,眼睛很亮,头发像海藻一样卷曲。我盯了她好久呢。”莉安的语气带着一种回忆往事的丶令人胆寒的津津有味,“她住在森林边缘的小屋里,一个人。我趁她晚上睡着的时候动的手。很顺利,她几乎没发出什麽声音。”
她描述的细节,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林恒最无法容忍的底线。不是战场上的你死我活,不是自卫,而是针对一个无辜平民的丶处心积虑的丶残忍的谋杀!
“你……”林恒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嘶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丶即将爆发的风暴。他放在窗台上的手,指节因为极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木质窗框上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莉安仿佛完全感受不到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她甚至向前倾了倾身体,脸上带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好奇,盯着林恒那双已经翻涌起骇浪的灰蓝色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所以,林,现在你知道了。这身皮是我扒来的,我杀害了人类,一个无辜的丶活生生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