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曦忱与沈歆则更多聊着些圈内趣闻,名流动向,气氛看似融洽无比。
裴嘉念安静地用餐,偶尔在父亲或林琛问话时,言简意赅地应答几句,逻辑清晰,数据准确。
她吃得很少,动作斯文,仿佛对珍馐美馔并无多大兴趣。
只有在她微微侧头倾听时,耳畔那几缕墨黑发丝垂落,勾勒出百合叶片般的垂弧,才透出几分易折的脆弱。
林寒哲则显得游刃有馀得多。
他不仅能接住父辈们关于宏观经济丶政策走向的宏大话题,还能适时插入几句风趣之言,引得席间气氛轻松。
他与裴嘉念不同,他的开朗是外放的,是社交场上的利器,但那开阔之下,是无人能及的敏锐与沉淀下的沉稳。
“听说,”林寒哲状似无意地提起,用银匙轻轻搅动着碗里的汤羹,“发改委那边,新成立了一个‘未来産业发展指导办公室’,权限不小。我们‘智慧谷’,恐怕很快就要跟他们对上了。”
裴浩手中的筷子顿了顿:“消息可靠?”
“顾家那位公子,顾晏郁,前一年回国,进的正是这个部门。”
林寒哲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裴嘉念。
“哐当—”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
是裴嘉念手中的银匙,不小心碰在了骨瓷碟沿上。
声音不大,但在短暂的谈话间隙中,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裴嘉念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连唇角那抹惯有的丶淡淡的弧度都未曾改变。
她只是极自然地拿起餐巾,轻轻擦拭了一下唇角,仿佛刚才那声响动只是无心之失。
“抱歉,”
她擡起那双琉璃色的眸子,眸色清亮,黑得纯粹,看不出半点波澜。
“手滑了一下。”
唯有坐在她身侧的林寒哲,清晰地看到,在她放下餐巾,手指收回桌下的瞬间,那修剪整齐丶透着健康淡粉的指甲,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顾晏郁。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看似平静无波的心湖底,激起了汹涌的暗流。
那暗流裹挟着伦敦的雨雾,带着茉莉花将谢未谢时的苦涩,以及某种被理智死死压制的丶尖锐的痛楚,直直扎进心底最不设防的角落。
她端起茶杯,指尖冰凉。温热的茶汤入喉,却带不起一丝暖意。
周曦忱微微蹙眉,似乎对女儿这片刻的“失态”有些不满,但并未多言。裴浩则沉吟道:“顾家……四代从政,树大根深。顾文规现在的位置,举足轻重。这位顾公子,听说在伦敦也是个人物?”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经济政治双修的高材生。”林寒哲接口,语气里听不出褒贬。
“成绩很好。”
他顿了顿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捅破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她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而来,是这包厢里暖融的空气,是父母审视的目光,是林寒哲看似无意实则探究的眼神。
她需要一点空间,一点能让她自由呼吸的冰冷空气。
“我出去透透气。”她站起身,声音依旧平稳。
没有人阻止。
她步履从容地走向包间自带的露天阳台。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初冬凛冽的风瞬间包裹了她,吹散了她身上那点宴会残留的暖意,也吹动了她脑後墨染般的发丝。
她靠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微微仰头,闭上了眼睛。
城市璀璨的灯火在她紧闭的眼睑外形成一片模糊的光晕。
那份在席间无懈可击的从容,像潮水般褪去,显露出一丝真实的丶几乎难以承载的疲惫。
身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以及玻璃门开合的响动。
她没有回头。
一件带着体温的丶藏蓝色的西装外套,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隔绝了大部分的寒意。
外套上残留着雪松与淡淡的烟草味,是林寒哲惯用的气息。
“穿这麽少,‘夜航’是想直接冻死在岸上?”他的声音在身後响起,带着惯有的丶一丝不易察觉的毒舌。
裴嘉念没有拒绝这份好意,也没有拉紧外套。
她只是依旧闭着眼,感受着冷风如刀,刮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