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一种奇特的相处模式逐渐形成。
裴嘉念习惯早起。
清晨六点半,厨房里会准时响起咖啡机研磨豆子的低沉轰鸣。
她端着冒着热气的白瓷杯,坐在晨光熹微的餐厅里,一边小口啜饮,一边默记政治理论的要点。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醇苦和她身上那点若有似无的茉莉香。
顾晏郁则是夜行动物。
他房间的灯总要亮到後半夜,清晨往往要到八点多才会出现在厨房,头发微湿,眼神带着初醒时的惺忪,沉默地给自己倒一大杯冰水。
然後,他会拿着水杯,靠在流理台边,看着窗外被细雨笼罩的後院,发呆几分钟。
学习是他们生活的绝对重心。
IB课程的要求极高,大量的阅读丶论文和模拟考试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们很快发现,彼此是绝佳的学伴。
第一次一起复习宏观经济,是为了一个关于货币政策有效性的案例。
两人各执一词,从凯恩斯主义争辩到货币学派,从历史数据引用到数学模型。
争论从傍晚持续到深夜,书房里只有翻动书页和敲击键盘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彼此清晰而冷静的陈述。
“不对,”裴嘉念打断他,眉头微蹙,指着屏幕上的曲线,“你这个模型没有充分考虑开放经济条件下的资本流动因素。”
顾晏郁倾身过来,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薄荷糖味道。
“这里的假设是基于蒙代尔-弗莱明模型,资本完全流动。你看这里……”他伸手操作鼠标,调出另一组数据,手臂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衣袖。
裴嘉念微微一僵,注意力有瞬间的涣散,被他指尖划过屏幕的逻辑链条重新拉回。
“所以,”他得出结论,身体撤回,声音依旧平稳,“在浮动汇率制下,货币政策是有效的。”
她沉默了几秒,不得不承认他的推导更严谨。“……有道理。”
那场争论结束时,已是凌晨。
两人都筋疲力尽,却又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智力满足感。
关掉书房的灯,一前一後走上楼梯,在各自卧室门口互道了一声简短的“晚安”。
门在身後合上,裴嘉念背靠着门板,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不仅仅是因为思维的碰撞,还因为那种近距离的丶摒除了一切外界干扰的丶纯粹的专注,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悸动。
饮食是另一个需要磨合的领域。
裴嘉念口味清淡,偏好蔬菜和鱼类;顾晏郁则无肉不欢,口味偏重。
某个晚上,他们试图合作一顿晚餐,结果差点酿成厨房灾难,裴嘉念控诉他炒的牛肉太老,顾晏郁则觉得她焯水的西兰花“毫无灵魂”。
最後,那盘半焦的牛肉和过于健康的西兰花被搁在一边,两人默契地叫了披萨外卖。
坐在餐厅里,对着油滋滋的披萨,顾晏郁忽然说:“下次还是各做各的吧。”
裴嘉念咬着一块菠萝,点了点头。
然而,某种无声的关照也开始渗透进日常。
他会默默把她常看的那本《傲慢与偏见》放回书架她习惯的位置;她会在他熬夜时,顺手在他桌角放一杯温热的牛奶,不多时,杯子总会见底。
压力的阴影并非不存在。
那是在一次重要的模拟考试之後。裴嘉念看着成绩单上那个刺眼的丶低于预期的分数,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母亲越洋电话里不动声色的询问:“最近学习还跟得上吗?林寒哲这次考得不错。”
她把自己关在书房,对着摊满一桌的试卷和笔记,感觉呼吸一点点变得困难。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椎蔓延。
她试图集中精神分析错题,视线却无法聚焦,那些字母和数字扭曲成一片模糊的黑白漩涡。
手指冰凉,微微颤抖。
她知道自己状态不对,这种熟悉的丶令人窒息的感觉又来了。她用力掐着自己的虎口,试图用疼痛唤回理智。
这时,客厅里响起了钢琴声。
是肖邦的《雨滴》前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