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父女对峙
深冬的岭南,湿气厚重而阴冷。邕州城上空乌泱泱的云聚拢一片,一场风雨欲来。
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每进一人入城,守城兵都会下细盘查。裴氏的七辆马车,就相距不远地散在行人之间。
队伍里的氛围甚是压抑,就在宋乐珩和宋流景的马车边上,一名中年贩夫背着叠尖冒出的一背篓菜,正神情激愤地望着前头,低声斥骂。
“每天进城都要查,查他个狗杂种!菜都被捂得不新鲜了,只能贱价卖,这些当官的是要把我们活活逼死!”
旁边一个年纪更大些的男人跟着叹道:“一个白莲教,就把我们能掏的身家全掏空了,这岭南早就不是人能呆的地方了。也不知道先前有人说白莲教和平南王有勾结,是不是真的。”
“你们不要命了?”前面的老妇人转过头来,瞪着两人:“被那些守城兵听到,有你们好果子吃!”
两人面色恹恹,就此打住了话头。
车厢里的宋乐珩掀起一角车帘听到此处,正要放下帘子,忽而,自城外到城里,响起一声又一声叠起的夜鹰哨。宋乐珩探出头去,看了眼城门方向,见门内两侧已在逐渐聚集行人。末了,她又安坐回车中,闭目养神。
待得过盘查之际,守城兵掀开车帘审视了好一遭带着人皮面具的宋乐珩和宋流景,没看出个名堂来,便放了车辆入邕州。
午时一刻,最後一辆装着棺椁的马车也过了盘查。此时,先入城的马车正侯
在僻静的巷道里。一条主街的两旁,聚集了比平常多出两三倍的百姓。当初被宋乐珩从白莲教救出来的许多女子,就混迹在人群中。
随着马车驶进城,城门校尉正和一名兵卒有些不解地盯着车尾。
“校尉,今日入城的马车怎麽这麽多?王爷的老丈人也来了,不会是要出什麽事吧?”
那校尉眉头紧皱,左右扫视着城门口的百姓,沉声道:“今天的百姓似乎也格外多。他娘的,七星堡和白马堡那边久没个消息,王爷日日都在火头上。都给我盯紧点儿,城里要是出了事,咱们的人头都保不住!”
“是。”
这士兵才刚应下,陡然就见主街两旁的巷子口先後驶出六辆马车来,与刚进城的马车汇成车队。与此同时,车上下来十来个身穿粗麻孝衣的裴氏族人。驾着最後一辆车的蒋律往车厢顶上一跳,足下猛一用力,车厢竟是分裂开来。那厢体落于地面,轰然露出马车上的棺椁。
城门校尉脸色大变,喊道:“来人!把这几辆车和这些人通通给我围住,一个都不准放走!”
他领着十数人亮出兵器快跑向车队,将车队围了一圈。平日里百姓要是见着这架势,早已作鸟兽散,可今日却不同寻常,衆人非但没有畏惧士兵们手里铮亮的兵器,反而摩肩接踵地挤在外围,全然无视城门校尉的威吓。
宋乐珩和宋流景从车上下来,两人皆已撕下人皮面具。宋流景手里抱着裴薇的灵位,随宋乐珩一同走到第一辆车边,和裴焕丶裴温站在一处。这校尉粗粗打量了一眼两姐弟,当即便认出了两人。
“果然是你们!王爷早料到你们会行动。把他们拿下,送去见王爷!”
“当街拿人,也要有个法理。”
宋乐珩冷眼睨着对方,话音不大,但她一啓齿,周遭旋即安静下来,无端便显出了几分威压感。校尉正奇怪百姓怎麽好像都被宋乐珩买通了一样,就听宋乐珩讥讽道:“难不成是因岭南山高皇帝远,平南王手下的一个小小校尉都想一手遮天?”
“你……你放肆!”
“放肆的是你!”宋乐珩拿过宋流景手中灵位,高高举起,示向衆人:“我手中乃平南王妃裴氏之灵!那马车里,正是平南王妃的尸首!我是平南王妃之女,他是平南王妃之子。前面这两位,更是宋含章的岳丈和妻兄,你竟敢阻拦我等,护送王妃尸首回府,居心何在!”
校尉被宋乐珩的一席话堵得脸色涨红,哑口无言。百姓们则是立刻低声议论起来。
“奇怪,平南王妃不是早就死了吗?前些日子还在办白事,怎麽她娘家人又送了尸首回来?”
“你们没听说吗?有人传之前死的平南王妃是假的,是平南王宠妾灭妻,想让妾室上位,把真正的平南王妃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
“我知道!说是送去白莲教了!之前那些从白莲教逃回来的姑娘都在说,这堂堂王妃,可惨了……”
最後一人的话还没说完,校尉手起刀落,转眼就削掉了说话者的脑袋。血顿时溅在了周围几人的脸上,也溅在了老爷子的衣袂。尖叫声震耳欲聋,前面的人群惊恐地想散开,可最後面的人却死死堵着。人潮避无可避,只能在那死者周围退出一个小半圆来。
“谁再敢胡说八道,下场如同此人!”
“何以断定是胡说!你不问青红皂白滥杀无辜,那接下来我和父亲要说的话,是不是也足以让校尉对我二人拔刀相向?!”裴温气怒至极,搀扶着老爷子的手还在微微轻颤。他一辈子都埋头书中,与人处事向来平静温和,和人争生死,他这还是头一回。
校尉也掂量了片刻裴氏父子的分量,手里的刀还在滴着血,目光不咸不淡地落在两人身上,说:“裴老爷,裴先生,这是在邕州城,若二位与王爷之间有所误会,我亲自送二位过府去见王爷。有些话,在这长街之上,是万不可出口的。”
“有什麽话,是不能当着百姓说的?”裴老爷子咳嗽好几声,目光如炬地盯着眼前人:“今日,我裴氏上下,就是要在这城门前,世人面前,为我的女儿裴薇,喊冤!”
随着最後的话音落定,天光乍暗,如同黑云压下来了一般。百姓和军士愕然擡首,骤见铺天盖地的白纸黑字飘洒下来,整条长街上,俱是这冬日飞雪之景。书尽裴薇之恨的祭文或落于百姓手中,或落于地上,再由这深冬的风卷起来,散向整座邕州城。
无穷无尽,声势浩大——
“吾妹裴氏,受宋家礼聘于豆蔻,合二姓之好,上侍长者,下利後嗣,恪守妇德,无有纰错。然宋含章好情色,负恩义,纵妾灭妻,辱我裴氏合族!其勾结白莲教,以妻换一己之利,与恶鬼无异。吾妹身陷贼庭,受辱屈节,除死无他法正清白,自缢于夜!
吾妹尸骨未寒,今欲撕恶鬼皮囊见天光。
死者有知,得见天理,岂非至愿!”
裴温字字含泪泣血,念出祭文之词。
城门校尉看着这漫天异象,心里一时间惊疑不定。他心知这场面已然超出了他能掌控的范围,赶紧叫过旁边的士兵,让人迅速把祭文送去了平南王府。
百姓人手一纸祭文,也已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