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办法了。
熊茂咽下喉间的哽堵,眼睛一阖一睁间,充斥着杀气:“各营,听令!”
所有士兵相继站起身。有些甚至需要借助手上的兵器棍棒才能站得稳,摇摇欲坠地看着发话的熊茂。
“我知晓在哪里有粮草,有珠宝。一炷香时间,所有人整装待发,随我冲进城,杀狗官,夺粮草!”
邓子睿和何晟互看一眼,皆是欣慰熊茂能作出这个决定,同士兵们一起高声附和:“是!”
就在此时,校场外传来一个清冽女声。
“熊都统暂且冷静,我给诸位送粮食来了。”
所有人都往校场入口处看去,只见宋乐珩包裹在一袭阔大的黑色狐裘里,站在跳动的火光之下。她的身後,是五辆运粮的板车。熊茂三人激动地小跑过去,後面的士兵也都慢慢围拢过来,个个眼巴巴地望着粮车。
邓子睿和何晟迫不及待地掀开粮车上的罩布,看见里面满满当当都是白面时,一度热泪盈眶。
“真是白面!没有泥沙!大哥!有饭吃了!”邓子睿高声道。
熊茂站在板车不远处,定定地看着这些粮食。他没有下令,衆人也不敢擅自擡走米面。良久,他方来到宋乐珩跟前,抹了把眼睛,声音略显哽咽:“宋阀主不是说已经匀不出粮食了吗?这难道……是邕州那边的粮?”
宋乐珩没有否认。她扫视着周围,看见了饿死骨,看见了冻死者,也看见了那一个个逃兵的头颅。她忽然胃里翻涌,极其难受,眼眶也跟着发热,忍了忍,才道:“听闻魏江替换了李氏送来的粮食,我实是担忧熊都统和手下兵将无米能入炊,便一直在想办法筹措粮草。不想……还是送来得太晚了,抱歉。”
“不晚,不晚!”熊茂听得涕泪直下,一时间心绪激涌,猛地跪在宋乐珩面前,作揖道:“宋阀主的大恩大德,我熊茂无以为报!自今日始,我军中上下,愿臣宋阀!此後我等皆听主公号令,无敢不从!如起二意,天打雷劈!”
邓子睿和何晟相继跪下:“我等愿为主公效力!”
士兵们互相搀扶着跪下:“愿为主公效力!”
声音整齐,震破冷夜。
宋乐珩只觉快要被满心的惭愧淹没,探手扶起熊茂,又喊其馀衆人:“诸位,都请起身吧。你们既愿随我浮沉于乱世,我亦许下一诺,今日之景,绝不会再在军中重演!荣华富贵我尚不敢轻许,但此後,我不会让宋阀任何一名士兵挨饿受冻!”
“谢主公!”
熊茂抹了脸上泪痕,示意衆人将粮车推下去做饭吃。邓子睿和何晟招呼着士兵们去架火,湿漉漉的营地里,重燃起磅礴的生机。熊茂站在宋乐珩面前没有动,心中尤然是感慨万分。
“主公,你将粮食分给我们,那邕州那边……”
宋乐珩轻声打断:“我会再想法子。这些死去的士兵,尸身可要交还给他们的家人?”
熊茂环顾四下,见着那些早已没有了温度的躯体,眸光黯然。
“我们这里的兵,其实大部分都没有家眷。要麽是受不了压榨,逃进军营里的长工。要麽就是交不起租子的佃户。还有些,是妻女被之前的白莲教害死,家中就剩一人的。馀下的……”熊茂有些不好意思地抠下头:“是流民和流匪。当时魏江私下招兵,为了凑齐两万人马,他基本不问身份和来路,只要肯卖命,他都收。所以咱们这营里的兵,三教九流都有,参差不齐的。”
“那你们……愿意打仗吗?跟着我,会觉得委屈吗?”宋乐珩问得诚恳。
熊茂略一愕然,擡起眼望进宋乐珩那双沉寂如深渊的眸。隔了好一阵儿,他才同样认真地回答:“主公恐怕是第一个问手底下的兵愿不愿意打仗的人。我不知别人是如何想的,就我而言,我心里不愿打仗。打仗就会死人,这世道虽然不好活,但也没几个人真的想死。我若是不怕死,应该早几日便去杀魏江了,也等不到主公今日送粮来了。”
宋乐珩无言颔首。
熊茂又道:“但,我愿意为主公打仗。”
“为何?”
“因为别人不会问我们,愿不愿意打仗。”
雨里莹白的雪色,渗透得愈发密集了。自浓稠的夜倾泻而出,落于泛波的江面之上,再消泯无无声,随波逐流而去。
江边刚立起来几十个小坟包,每一个坟包前,立着一块粗糙的树皮,树皮上刻了名字。都是些很简单的名字,有些叫李二,有些叫王三,张麻子,赵狗蛋……好像造物主在创造他们的时候,半点多馀的心思都不想废,让他们这一生,从生到死,都如同名字那般——
潦草而敷衍。
-----------------------
作者有话说:宝子们想看的燕大将军下一章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