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不堪入眼
天刚蒙蒙亮。
已是腊月二十七,阴霾之下,破晓时分的广信城尤然冷冷清清。城墙上矗立着麻木倦怠的士兵。底下刚刚开啓的城门口往来着寥寥百姓。
距城门一里左右的河边,驻扎着魏江带来的私兵。此时魏江正在了望台上,注视着远方通向广信唯一的山道口。温季礼丶吴柒丶萧溯之都侯在山道口处,马车就停在温季礼身後不远。风声不绝,吹得两旁的林叶嚓嚓作响。三人目不转睛地望着空旷的小道,吴柒脚边放着一个火盆,寒冬腊月他都急得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来。
温季礼掩嘴咳了两声,萧溯之忙劝道:“公子,您站了快一个时辰了,先去车内休息吧。”
温季礼摇摇头,好不容易忍下咳,便听得马蹄声从远行近。他遥遥望去,见得山路的尽头处,策马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坐在马背前头的人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挡住了她的脸。她伸手把鬓发撩开,狼狈的与他对视。
他知晓她在看自己,而这一刻,能落在他眼中的,
也仅有她。
土匪见山道口站了人,隔着十数丈便勒马停下。他躲在宋乐珩身後,掏出匕首架在宋乐珩的脖子上,刚开口吼道:“你们是……”
一支冷箭从林间射出,直中土匪後背。土匪栽下马去,宋乐珩这才慢条斯理地翻身下马。林子里一直藏着的数多枭使纷纷从树梢头跃下,围上了宋乐珩。
“主公终于回来了!”
“主公,这两天我们人都快急疯了!你在这些土匪手上没受委屈吧?他们没对你怎麽样吧?”
“张卓曦和老马还活着吗?”
宋乐珩被簇拥着,没能朝温季礼走出几步,便被迫停了下来。刚要开口,吴柒端着脚边的火盆快步走近,一边走一边张罗道:“都散开。小兔崽子,过来,从火盆上跨过去,趋吉避凶,变祸为福,霉运都烧走!”
枭使们吆喝着退开,吴柒把盆放在宋乐珩的脚边,烫得两只手都是一片通红。宋乐珩定睛一看,只见那铜盆里还烧着火红的树枝,火苗时不时窜高,又被风吹小。吴柒看着她,眼睛里满是血丝。
宋乐珩心头一动,故意活络气氛道:“柒叔,你家那边没这习俗吧?怎麽还信上这一套了。”
“你哪儿来那麽多废话!”吴柒提高声气骂着,伸出手作势要揪宋乐珩的耳朵。宋乐珩还没出声阻止,就看那手忽而顿住,改成了轻轻整理她的衣裳头发。
“兔崽子,让你带上我去别院,你非不听!这两日,是不是吃苦头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多怕要给你……”後话还没出,喉咙里的哽咽就止不住了。吴柒用力擦了一把眼睛,又道:“呸,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赶紧的,从火盆上跨过去!以後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蒋律起哄道:“主公你就跨吧!等会儿柒叔当衆哭鼻子,要变成柒婶了。”
衆人哄笑。
吴柒转头骂道:“你给老子滚蛋!”
宋乐珩禁不住百感交集。她从小就没有爹妈,也心知吴柒是因丧女之痛,才总对她和江渝万般关切。她嘴上虽然从不承认,但心里却是早就把吴柒当成了最重要的亲人。
宋乐珩吸吸鼻子,一言不发地跨过火盆。在衆人聒噪的闹腾里,她的视线又聚集在几步开外的人影身上。两人目光交汇,她慢慢走向他,驻足在他面前。宋乐珩还没想好开口第一句话该说什麽,温季礼便脱下身上带着体温的狐裘,披在她的身上,系好了襟带。她听得他用极轻的声音低语道:“回来便好。”
宋乐珩冲他展颜一笑,刚张嘴,温季礼倏然往前一倒,头抵在她的肩膀上,晕了过去……
“阿景知道匪寨在缙云峰?这怎麽可能?他现在人在哪儿?”
“不知道,那晚他和温季礼交谈过後,就没见影儿了。你知不知道这死小孩……”
客栈里,宋乐珩和吴柒正坐在桌边吃饭,吴柒一面说着话,一面就不停往宋乐珩的碗里夹菜,直到堆出一座小山来。窗边的坐榻上,萧溯之垮着一张脸,抄着手怨气深重地盯着两人。一扇屏风之隔,温季礼正躺在床上,呼吸轻缓绵长地睡着。床边放着三个炭盆,烘得屋子里暖如初春。
宋乐珩哭笑不得地看看满满一碗菜,都不知该从哪下手。叹口气先吃了一筷子鱼肉,方才问道:“我知不知道什麽?”
吴柒一噎,总觉得有些话不是当爹的人该说的,索性道:“你们小孩子的事,你们自己处理,我懒得管。不过,你有事没事儿离那死小孩远一点,实在不行,把他交给你外爷和舅舅管。你自己也没多大个人,又没成亲出嫁的,老带着他算怎麽一回事。”
宋乐珩含糊应着:“知道了。等广信稳定下来,我给阿景请个夫子,他也好有点事做。”
吴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跳过宋流景的事,吃了两口菜,又道:“这土匪窝当真在缙云峰?昨晚我们放火烧山,我带着枭使在缙云峰查探了好久,没见着匪寨啊?”
“那匪寨隐秘得很,藏在瀑布後头,找不到很正常。”
“瀑布後头?”吴柒略一讶异,旋即恍然道:“难怪魏江剿匪剿个半年,鬼影子都抓不到。跟你回来的那个土匪,我让伤门的人紧着做人皮面具了。先说好啊,你要真打算回匪寨救人,这张人皮面具必须给我用!”
“不行。”宋乐珩果断拒绝:“你跟我一块儿去了,还剩这麽多枭使呢,谁来主事儿。”
吴柒“啪”的一声把筷子往桌上一搁,气沉丹田正要发作,萧溯之冷着脸打岔道:“你们要吵架出去吵!别打扰我家公子!还有,你们就非得在我家公子的房里吃饭?你们是没自己的房间吗?!”
吴柒没好气地看向萧溯之,萧溯之也瞪大眼回视他。吴柒约莫是自觉理亏,只看了会儿又转回头来,默默拿起筷子,用气音说:“你要是不同意,我就自己跟在你後头!”
宋乐珩:“……”
宋乐珩一个头两个大。她原本计划等伤门做好了土匪的人皮面具,就由蒋律假扮。她和蒋律押着赎金回匪寨,伺机救人。但吴柒太过重情,要是不让他去,他大抵是真敢尾随。
想到这,宋乐珩干脆应了下来:“你扮,你扮就是。”
吴柒松了口气,又继续给宋乐珩夹菜。
宋乐珩看看萧溯之,眯眼笑道:“萧侍卫,你别那麽严肃。大夫都来看过了,说温军师只是太操劳,多休息便好。柒叔的手艺很好的,你要不来尝尝他做的菜?你放心,这些菜我都给温军师留了一半,锅上热着呢,等他醒了就能吃。”
“谁要吃了,你们……”
萧溯之话没说完,就听屏风後传来温季礼的声音:“如此,那多谢主公和吴使君了。”
宋乐珩一听,当即放下手中碗筷,起身转去屏风後头。彼时,温季礼正要撑坐起来,宋乐珩坐到他身旁,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只手穿过他的後腰,在锦被底下握住他有些寒凉的手。吴柒和萧溯之也跟了进来,温季礼便有些窘迫,小声道:“主公,有人在,不合礼数。”
“什麽李树?”宋乐珩装傻充愣:“这没到春天呢,自然没有李树。梅花树倒是有,你喜欢,我去找找?”
“主公……”温季礼瞥一眼宋乐珩,耳根子略见薄红,语气里还带了丝责怪。
可这责怪落进别人耳里,那纯粹是在打情骂俏……
萧溯之很不理解,为什麽自家公子每每到了宋乐珩跟前,就像被夺舍了一样,那麽显娇羞。旁边的吴柒也很不能理解,为什麽只要这两人凑一块儿,就给人一种难以直视的暧昧感……
吴柒的眼珠子到处乱瞟,尴尬地回避着这该死的氛围,道:“你吃不吃?要吃饭我下楼去端。”
温季礼低咳两声,婉拒道:“没胃口,晚些时候再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