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新生礼物
那种撕心裂肺的喊叫回荡在整个主院里,而後便是砸碎东西的动静。裴氏老中青三代都住在这院子中,一时间三个房间都亮起了灯。
裴温和徐舒月最先开门,宋乐珩紧接着也从屋子里出来。裴焕年纪大了动作不利索,开门的时候刚把大氅披在了身上。他看一眼宋流景的房间,不由得担忧道:“这孩子是怎麽了?”
“多半是梦魇了,我去看看。”宋乐珩说着,快步走到宋流景的厢房门口,敲门喊道:“阿景,开门。”
“滚……都给我滚!”砸东西的动静愈趋激烈,宋流景的声线带着颤抖,失控地吼道:“为什麽要生下我……为什麽!我不想出生在平南王府,我不要……我不要!”
宋乐珩心里一紧,索性提起衣摆,一脚蓄力,猛地踹开了房门。此时宋流景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纱衣,领口大敞着,露出成片白洁的胸膛。他的头发如瀑般散落在肩头,手里抓着一把匕首,双目失焦地走在满地碎裂的瓷片上。每走一步,那地面就绽开猩红的血。他仿似看不到闯进来的宋乐珩,还在低声呢喃:“我也不想活的,是你们……你们要生下我……为什麽,为什麽要生下我,为什麽要逼我走到今天……”
宋乐珩察觉宋流景的情况有异,正想听听他後续会不会说出藏着的秘密来,就见宋流景沉闷地笑出声,一边笑,一边却流出眼泪。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念完这一句,他竟是猝不及防地举起匕首,要刺进自己的心口。宋乐珩的头皮都炸了一下,压根儿不及思量,两步冲上前,徒手就抓住了匕首。
血从指缝间浸出来,一滴一滴,溅在白瓷上。
裴焕丶裴温丶徐舒月以及住在另一间厢房的沈凤仙这会儿也都围到了房门口,打眼一看宋乐珩抓着匕首,几人都是大惊失色。裴温头一个走进屋中,急道:“你怎麽用手去抓刀!你这手还要不要了!凤仙儿,快,给这丫头上点药,看看伤口深不深!”
宋乐珩疼得嘶了一声,宋流景这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宋乐珩的手。宋乐珩见他似乎是恢复了神智,便松开了手去。
沈凤仙走上前来,查看着宋乐珩的伤势。此番好在宋乐珩抓住匕首的时候还有半边手掌是在刀柄上,是以伤口并不算太深。沈凤仙从袖口里拿出一瓶药,撒在宋乐珩的伤处。她这一撒,宋乐珩更疼,龇牙咧嘴地蹙了眉头。宋流景身子动了动,张嘴想说什麽,话还没出口,眼泪却流得更厉害,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俱是害怕。
宋乐珩觉着他是怕被长辈骂,趁着沈凤仙包扎,对裴焕和裴温道:“一点小伤,不打紧的。外爷舅舅你们别操心了,都回去歇着吧,我留下来陪会儿阿景。”
裴焕气得手都在抖,瞪着宋流景斥道:“你娘亲才去不久,你不思为子之道,不争其名也就罢了,你如今连好好活着替她守孝都做不到吗!你父母皆去,行事更该三思而後行!若是连累了你这阿姐,你心何安!”
宋流景不语,就只有眼泪滚烫地砸在宋乐珩的手背上。宋乐珩急忙给徐舒月递着眼色,嘴上又劝裴焕道:“外爷,阿景才十六,刚经历这麽多事,他心里也难受,你莫要责骂他了。我真没事,你看,这都包扎好了。”
宋乐珩晃晃被沈凤仙包好的手,挽住老爷子把人往房间外送:“天都快亮了,你们回房再睡会儿吧。”
“你这个当姐姐的……”
裴焕还要再说两句,徐舒月也扶住老爷子另一边,道:“父亲大人,小辈的事,留给小辈解决吧,阿珩她能处理好的。凤仙之前说了,您这段时日要多静养,我扶您回房。”
裴温道:“宋乐珩,你不要太由着他!男儿立身于天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不珍之惜之?你能护他一次,难道还能护他第二次?!再者,你二人皆已成年,如今该避嫌就要避嫌!”
裴温碎碎念着,宋乐珩就给沈凤仙递眼色。沈凤仙全当看不见,兀自对着裴温行了一礼,转身便回房去了。宋乐珩叹口气,打断了裴温那没有尽头的话:“舅舅,你也後悔当年与娘亲相处的时间少了,避嫌的时间多了吧。那如今见我和阿景,又为何要让遗憾重演?”
裴温一哑,看宋乐珩半刻,拂袖道:“我不管你们了!”
说完,人也回了房间去。
院子里静下来,只剩两姐弟站在屋中。宋乐珩先去关上了房门,方又折返回宋流景跟前。想问的话尚在嘴里打转,宋流景泪如雨落,轻而又轻地拉起她受伤的手,哑声道:“阿姐……对不起……我没有想伤你的……对不起……对不起……”
“好了。”宋乐珩用另一只手擦擦他脸上的泪:“怎麽那麽爱哭。我说了没事,不哭了。”
她顺势牵着宋流景的手,带他小心绕过满地的狼藉,走到床上坐下。
屋子里唯有一盏昏暗将尽的烛火,借着自云中透出的月色,宋乐珩这才看清,那略为透明的纱衣之下,宋流景的身上有着许多伤疤。有些是不知多久以前留下的,有些却能看出是最近才伤的。尤其是手臂上那道伤,像是把皮肉都给剜下了一层,眼下虽已结痂,却仍是让人触目惊心。
宋乐珩卷起宋流景的袖子,打量着这伤痕,道:“怎麽弄的?你身上这些伤。”
宋流景脸色仓皇,又把袖子放下,低着头说:“丑,阿姐不要看了。这都是先前留的了。”
“我就是问你,怎麽弄的,宋含章打的吗?”
宋流景不吱声。
宋乐珩作势站起:“你不想说,那便不说了,你好好休息。”
见人要走,宋流景立刻轻扯住宋乐珩的袖口,默了默,道:“阿姐知道的,我以身饲蛊了,有时候太疼了,就想……割开皮肉,把蛊虫刮出来。另一些伤口……是想死,没能死得成。”
“为什麽想死。”宋乐珩站在宋流景的身旁,居高临下地望他。
宋流景仰起头来,双眸是极其脆弱的红,眸里浸中泪,虔诚地倒影出宋乐珩。
“我找不到……活着的理由。所以,我求求阿姐,不要厌恶我,不要丢掉我……你是我能找到……唯一的理由了。”
他把宋乐珩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乞求着哪怕只有一丝的温暖。
他当真是害怕极了,比起死亡,他更恐惧宋乐珩讨厌他,不要他。若这唯一牵着他的线断了,他不知道自己会陷入怎样的地狱。
宋乐珩沉默地将人看着,终是于心不忍地叹了一息,重新坐下来,轻拥住宋流景,拍着他的後背道:“没事了。阿姐会在的。”
前院客房。
温季礼正翻阅着从平南王府搬出来的历年文书。初至岭南时,他虽也知那广信的李氏如今在岭南算是一方巨富,且背後又有位朝廷里的尚书作支撑,想来在岭南的影响不会小。可现下一经整理才知,岭南九成以上的铁矿竟都在李氏的掌控中。
九成的铁矿,再加上李氏的各种産业,毫不夸张地说,李氏在岭南几乎能和宋含章这个平南王分庭抗礼,甚至……
李氏的权势还要更大些。
这是为何?宋含章为什麽会让李氏掌握铁矿?他当初想将宋乐珩许配给李氏,是想高攀李氏?那李氏的背後,必然不止朝廷里那位尚书。
李氏势大至此,那宋乐珩在邕州的处境,恐怕会越来越险峻。
温季礼正是拧眉思量,轻缓的敲门声突然响起,萧溯之在外面道:“公子,您还没休息吗?已经五更天了。”
“知晓了。”温季礼无暇分心地应了句,见门框外人影未动,又道:“还有何事?”
“方才……主院那边好似出事了。宋小公子弄伤了宋督主。”
温季礼脸色骤变,旋即站起身来。
宋流景一个人就能把平南王府杀得人仰马翻,伤着宋乐珩这事,可大可小。温季礼匆匆放下手中的书和笔,取下故架上挂着的狐裘,开门便往主院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