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的尴尬
整理好文书,书记官躬身行礼道:“诸位将军,京中邸报及新到文书在此。”
沐凡揉了揉因乏而发胀的太阳xue,随口道:“念吧。”他方才似乎顺手将什麽要紧东西混入了文书,一时却想不起来。
书记官应了声“是”,便开始依序宣读。先是兵部发来的嘉奖谕令,文辞华丽,对北境大捷及陆汀驰与衆将不吝溢美之词,衆将听得面露红光,与有荣焉。接着是几份关于粮草补给丶兵员补充的例行公文,衆人也都仔细听着。
很快,书记官拿起了下一份“文书”。这信笺纸质明显更细腻些,火漆印纹也非官方制式,但他并未多想,只以为是某位朝中大臣的私信问候,便依例拆开,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道:
“渺渺卿卿如晤:”
第一句出来,帐内气氛便微妙地一滞。
正端着粗瓷碗喝水的渊明动作顿住,眨了眨眼。泽渊侧耳疑惑。这开头……怎地如此……黏糊?是哪位同僚写给家中夫人的信混进来了?
书记官也觉有些异样,但见无人出声,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念:
“北地苦寒,风沙刺骨,然每至夜深,帐中孤灯如豆,恍见你于灯下拈药浅笑,满室清芬,竟觉周身暖意盎然,胜却人间无数。”
“噗——咳咳咳!”渊明到底没忍住,一口水呛了出来,咳得满脸通红,赶紧低下头去掩饰。帐内响起几声极轻微的丶压抑不住的闷笑。泽渊嘴角抽了抽,努力绷着脸,低声道:“这谁啊?写家书还写得跟戏文似的……酸,真酸!”
沐凡皱了皱眉,也觉得这腔调腻歪得过分,但疲惫的大脑仍未反应过来。
书记官额角渗出细汗,声音开始发虚,却只能继续:
“战事暂歇,两寨尽复,贼酋已擒。吾一切安好,惟臂甲处添一道痕,乃鹰嘴崖夜攀时所留,卿见之,莫要心疼嗔怪才好。”
念到“两寨尽复,贼酋已擒”时,帐内那点窃笑瞬间消失了。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一丝愕然与难以置信,这丶这说的不就是刚刚结束的大战吗?这语气……
江渊的眼神变得惊疑不定。玄祁悄悄往後靠了靠。
书记官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他感觉自己好像闯祸了:
“军中诸事繁杂,然案牍劳形之馀,思绪总不由飘向江南。忆你发间木簪清香,念你指尖微凉触感,贪你嗔笑时眼角飞红。一别数日,相思竟已入骨,夜夜辗转,惟盼魂梦南渡,伴你同游随州烟雨。”
死寂!绝对的死寂!
泽渊张着嘴,下巴都快掉到胸口了。渊明忘了咳嗽,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什麽惊天秘闻。江渊倒吸一口凉气,玄祁则是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的靴尖,仿佛那上面突然长出了一朵花!
莫陵开口道:“这……这浓得化不开的眷恋!这直白到近乎赤裸的相思!这“发间清香”丶“指尖微凉”丶“眼角飞红”的细腻描摹……这他娘是哪位情圣?”
沐凡接口道:“等等……两寨尽复丶臂甲旧痕丶鹰嘴崖夜攀……”
一个荒谬至极丶却又唯一合理的名字猛地撞入每个人的脑海!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丶惊恐万分地射向那封正被书记官捧着的丶此刻仿佛有千斤重的信笺!
沐凡更是如遭雷击,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他终于想起来了!大总管叫人交给他的那封要命的家书!
书记官几乎要哭出来,但残存的责任感让他念完了最後一段,声音细若游丝,抖得不成样子:
“此间血污狼藉,更衬你澄澈清明。恨不能立时抛却帅印,策马日夜兼程,只为早一刻将你拥入怀中,待烽烟尽散,必以十里红妆为聘,纸短情长,望眼欲穿,待吾归期。”
落款处那个名字虽未念出,但已无需再念!
“翊然手书”
“秋八月十八夜北境军中”
“翊然”二字,如同最终判决,重重砸在每个人心头!
帐内落针可闻,只剩下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衆人粗重紧张的呼吸声。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保持着各种古怪的姿势,脸上混杂着极度的震惊丶荒谬丶尴尬和恐惧。他们竟然……竟然集体旁听了冷面阎罗丶铁血统帅陆汀驰陆大总管的情书!还是如此……如此肉麻入骨的一封!
就在这空气几乎要凝固窒息的时刻,“唰”的一声,帐帘被掀开。
陆汀驰处理完军务,想着来与诸将确认明日巡防事宜,迈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