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紫宸殿内烛火初燃。
皇帝萧聿澈与几位心腹重臣,尚书右仆射虞子安丶中书令陆汀驰等,方才结束一场关于各地官员考绩与迁转的冗长讨论。
萧聿澈揉了揉眉心,看了眼窗外渐沉的暮色,心情尚可,便开口留人:
“政务虽忙,饭总要吃。今日御膳房备了江南新贡的鲥鱼,诸位爱卿便陪朕一同用个晚膳吧,边吃边聊,也松快些。”
衆人皆躬身称是,唯独陆汀驰上前一步,拱手婉拒,语气恭敬却坚定:
“谢陛下厚爱。只是臣需向陛下告个假,晚膳便不陪陛下用了。”
萧聿澈挑眉,颇感意外。
以往这种非正式的小宴,陆汀驰极少缺席。
他故意板起脸:“哦?翊然如今是连朕的饭都敢不吃了?何事比朕的鲥鱼还紧要?”
陆汀驰面不改色,从容应答,声音也放缓了些:
“回陛下,非是要事,只是家中私事。如今臣已成婚,家中有人等候,不便令其久候。”
他语焉不详,但“有人等候”四字,已道尽一切。
此言一出,殿内几位大臣皆是一愣,随即纷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虞子安最是沉稳,此刻也忍不住轻笑,慢悠悠地开口补了一句,声音里满是戏谑:
“陛下有所不知,如今何止是晚膳请不动陆相。臣近来观察,中书省值房那盏常亮到子时的灯,近来可是熄得一日比一日早了。看来,这家中的‘门禁’,比宫里的下钥时辰还要严些。”
吏部尚书抚掌大笑,声若洪钟:
“何止是灯灭得早!陛下,您可知前日酉时末(约晚上7点),下官因西南道一批将领擢升的紧急文书,特地去中书省寻陆相合议。岂料扑了个空!值房内灯熄人寂,唯有守值的小吏讪讪道:‘尚书大人,您来晚了一步,相爷…相爷一下衙便即刻回府了。’”
他捋着胡须,眼中闪着促狭的光,继续绘声绘色地说道:
“当时窗外暮天才刚染墨色,下官站在那黑漆漆的廊下,还以为自己记错了时辰!回头一打听才知,陆相如今竟是日日如此,那准时程度,堪比宫门下钥!我等日後若再想寻陆相议政,怕是得掐着日晷的影子去堵人才行了!”
这番话引得殿内笑声更盛,连侍立一旁的内侍都忍不住低头掩口。
萧聿澈闻言,先是愕然,随即指着陆汀驰,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好你个陆翊然!朕还道你近日怎的清减了些,原不是为国操劳,竟是竟是另有所‘忙’!好好好!‘门禁’!好个‘门禁’!朕准了!快回去吧,莫让家中夫人等急了,回头怪罪朕这个皇帝不识趣,耽搁了宰相回府!”
殿内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几位重臣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打趣这位突然变得“恋家”的同僚。
陆汀驰在一片善意的哄笑声中,面色依旧镇定,只是耳根处微微泛起的薄红泄露了他的窘迫。
他再次拱手:“臣谢陛下体恤。臣先行告退。”
说罢,在衆人戏谑的目光中,转身稳步离去。只是那步伐,似乎比平日更显轻快急切了几分。
待他身影消失在殿外,萧聿澈才止住笑,对虞子安摇头叹道:
“子安,你看他朕竟不知是该欣慰他终于晓得顾家了,还是该忧心中书省的政务要堆成山了。”
虞子安含笑躬身:
“陛下放心。陆相虽归心似箭,但白日里处理公务却没有丝毫懈怠,效率更是惊人。臣以为,此乃好事。心中有牵挂,行事反而更沉稳周全。”
萧聿澈想了想,终是笑着颔首:
“也罢也罢,由他去吧。总算有人能管管他了。”
语气中满是老友般的欣慰与调侃。
暮色四合,陆汀驰的马车疾驰在回府的路上。
而紫宸殿中关于“中书省灯灭得早”的笑谈,想必明日就会传遍整个宫廷,成为一桩彰显陆相与新婚夫人鹣鲽情深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