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并非死气沉沉。江知渺常带着学生到院中,亲手触摸药材,嗅闻气味。
她讲得生动,学生们听得入神。渐渐地,那些原本怯生生的女子眼中,开始闪烁出自信与求知的光芒。
进阶的课程更为精深。
只有通过观察,被江知渺和几位聘请来的女大夫认定为有悟性丶有耐性丶有仁心的学生,才能开始学习搭脉象丶观舌苔丶辨症候丶开方剂。
每月逢五,康安堂便大开院门,设为义诊所。
消息早已传开,许多贫苦人家的妇人孩童,甚至一些顾忌男女大防的闺中女子,都会前来求诊,这成了学生们最好的实践场。
江知渺坐镇指导,学生们轮流上前,小心翼翼地问诊丶观察,再由老师点评丶修正。
“先生,这位大娘脉象浮紧,舌苔薄白,应是风寒表实证…”
“先生,这孩子疳积,光吃药不行,得配合饮食调理,您看这样可好?”
院子里不再寂静,充满了关切的问询丶耐心的解答,以及病愈後的连连道谢声。
最令世人震动的是,康安堂提供食宿。
这意味着,即便远在外地的女子,只要有心,也能前来求学。
一时间,竟真有几位颇具胆识的女子,从江南丶河东等地慕名而来。
风波随之而起。
茶楼里,有儒生愤然掷杯:“荒唐!女子不在家习女德女红,跑去学什麽医?还要抛头露面为人诊病?陆相夫人此举,实乃牝鸡司晨,有伤风化!”
“就是!治病救人岂是儿戏?女子心性优柔,见识短浅,若治坏了人,谁担得起责任?”
然而,市井巷陌,亦有许多不同的声音。
一位货郎大声反驳:“放屁!我娘子上次生産,就是听了县主教的法子,干干净净,没像隔壁家那样遭大罪!女医怎麽了?能救人就是好医!”
“说得对!我家闺女在学堂学了止血包扎,前天邻居家娃磕破了头,就是她先给包上的!学点本事有什麽不好?难道非得困死在家里才算本分?”
赞誉与诋毁如同冰火,交织在这片新生的康安堂周围。
康安堂内,江知渺对窗外的风雨有所耳闻,却只是淡然一笑,继续低头修改学生的脉案笔记。她知道这条路艰难,但她并非孤身一人。
陆汀驰归来时,夜色已深,身上带着一丝清冽的寒气与淡淡的墨香。
他踏入温暖明亮的室内,将外袍递给迎上来的侍女,目光落在正于灯下整理医案的江知渺身上,眉眼间的疲惫便悄然化去几分。
“今日堂中一切可还顺利?”他如常问道,声音温和。
江知渺放下笔,擡眼对他笑了笑,说起白日里一位学生首次独立完成包扎後的雀跃,语气轻快。
陆汀驰静静听着,唇角微扬。他自然不会提起,今日又收到御史台一份言辞激烈丶痛斥女子医学堂“违背纲常丶淆乱视听”的折子。那折子引经据典,写得花团锦簇,却字字如刀,直指江知渺与这间学堂。
他也只是如常般,在那份奏章呈送御前之前,于中书省票拟时,不动声色地在其後附上了一纸短笺,寥寥数语,只客观陈述了医学堂近日于义诊所救治贫民丶尤其是妇孺的实例,末了批注:“事涉民生医教,未见逾矩,可留中不必议。”
轻描淡写,便将一场可能掀起的风波,悄无声息地压了下去。
这些朝堂上的暗流与阻碍,他从未打算让她知晓。他的妻子,只需在她那片康安天地里,专心播撒她的仁心与理想。而外间的风雨,自有他为她抵挡。
烛光摇曳,映着他平静的侧脸。他看着妻子谈及学生时发亮的眼眸,觉得这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