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京城的天已有凉意,供桌上的烛火不能驱散祠堂里的阴冷,晏鹤京因疼痛流了一身的汗。
身子骨再好的人,长久跪在地上也难以承受。
银刀在外边急得团团转,又不得进去,晏尧臣派了人在祠堂外守着,三炷香烧完以前谁也不许入内,就连晏鹤京的兄长晏怀瑾去求情,也不能让在气头上的爹宽容留情,最后还是沈舜华出面,才让晏尧臣松了口。
“吏部不是查清了?阿京是在人家夫妻离婚后才出的手。”沈舜华许久不见小儿子,还没来得及问上几句话,他就被关到祠堂里跪香去了,一跪就是一个半时辰,她爱子心切,不能作壁上观。
“他自小是什么性子,我哪能不知道,人家夫妻会离婚,定也是他在从中掺和,我还觉着奇怪,怎忽然跑到九江去了,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晏尧臣提起这些事儿就有气,“你知外头人怎么说的他?说他没脊梁、惹羞耻,这些所作所为,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了。”
沈舜华可不管外头人怎么说:“你还有脸说了,当年你不也用了手段,才将我娶进的门?他和你一样的性子。”
“这话不对,你那会儿还待字闺中,我可没有坏别人的姻缘,做这没良心的事儿。”晏尧臣冷笑,淡然反驳。
“比什么大哥二哥,总之不也是别有肺肠?你作为晏家一家之主要立威表率无可厚非,可你是阿京他爹,心里偏袒他一些又有何错处?怎么也得给阿京一个解释的机会,一回来又是骂又是罚,可关心过他在九江破案时身上受的伤好了没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兄弟叔伯婶姆在你耳边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他们要真这般在意名声家声,他们那几个不学无术的儿子都得到祠堂跪香去,不过就是想借着这次机会,将阿京身上的利益剥夺走,只说那一处庄园就叫他们红了眼了。”
沈舜华一步不让,说到后头,急红了眼,掩着泪面,嘀嘀咕咕起来,晏尧臣再也掌不起脾气,不得不把一腔怒火按住,他退了一步,让晏鹤京从祠堂里出来。
看见晏鹤京出来,沈舜华这才软了态度,拨去忧容,让晏怀瑾将他扶回房里去:“你不听阿京解释,那我去听,没我的允许之前,你再敢罚他,我且带着他回娘家去,省得你看着心烦有气。”
晏鹤京一拐一拐回了房,不喜不怒,悠然吃着茶,晏怀瑾说道:“你今次回来,不只是回来受罚的吧?说说,你和那妇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我喜欢她,然后要娶她。”晏鹤京笑了一下,不多说一句废话。
“不开玩笑。”娶?晏怀瑾听了这字眼,皱起了眉头,那就是要那个妇人做妻子的意思了。
他征战沙场多年,身上沾满了血气,气势威严与寻常武将不同,只是一个皱眉便叫人心里慌冷。
面对兄长的汹汹气势,晏鹤京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他敛去了笑容,目光里没有一丝闪躲:“没有开玩笑。”
“这是个一败涂地的抗争。”晏怀瑾抿着唇,目光里生寒气,“他们不会同意,让你娶一个妇人为妻。”
“我知道,但我自有办法。”晏鹤京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眉眼眉梢的狂态尽露,好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要不然我不会回来。”
“你别做傻事。”看晏鹤京坚决的态度,晏怀瑾好奇那个妇人是何许人,才能让他这个游手好闲数年的弟弟这么不顾一切也要得道。
容貌定是极好的,但只凭容貌好,并不足以让他这样痴心,毕竟这京中容貌波俏胜西子的女子不少见。
想是性子十分有趣。
他这个弟弟,自小就喜欢有趣的人物和事物。
晏鹤京半眯着眼,似睡似醒,没有搭话,转了话题,问道:“西北那儿有叛乱了?朝廷只派了援军,但还没派总兵去围剿,御史大人似乎在陛下面前举荐了兄长。”
“你远在九江,对这些事倒是知道不少。”晏怀瑾挑挑眉,纳闷晏鹤京怎忽的提起这件事儿来。
纳闷不出,他决定开门见山直接问,但一阵剥啄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沈舜华敲了三声门,不等里边的人应答便直接推门而入,看见晏怀瑾时,脸上有些笑容,而当目光看向晏鹤京时,神情冷漠了下来:“阿瑾,你先出去,阿娘有话要对阿京说。”
“是,阿娘。”晏怀瑾不做一刻逗留,转身离开,就手把门带上。
沈舜华今年四十有五,保养极好,精神饱满的,不见一点疲惫老气,在珠光环绕之下,仪态更显端庄大方。
“阿娘。”晏鹤京欲起身行礼,却被阻止了。
“坐着吧。”沈舜华挥挥袖子,瞟了晏鹤京的膝盖一眼,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和阿娘说说吧,你跑到九江去,当真是为了一个妇人?”
晏鹤京今次回到京城后就没想隐瞒一切,见问,当即和盘托出,说完还夸起姚蝶玉来:“阿娘,小蝶是容长脸儿,细挑身,谁见了不喜欢?”
听着,沈舜华心凉了半截,脸色越来越沉:“以你的家世与容貌才华,何患无淑女配合?怎贪恋他人之妻?京中的贵女十有八九都是容长脸儿,细挑身的,她就如此得你眼?你自小就霸道,那丁是丁,卯是卯的行径,叫阿娘头疼,但阿娘始终觉得你不是个不可以理化之人。”
“当然不一样,阿娘,小蝶是气质之性,而京中贵女在闺训与闺范之下如同泥塑,居必正,行无陂,是义理之性,我不能与她们若合一契,当然,这不是她们的错。”晏鹤京坐直了身子,“阿娘,我知你们绝不会轻易答应我娶个曾为他人之妻的妇人为妻,但不论如何,她是无辜的,是我先动的心思。”
第95章
沈舜华有些意外晏鹤京竟会说出最后一句话来,她紧锁着柳眉,上下打量一番面前的儿子。
人还是那个人,只是脸庞瘦了些,认真了许多,她不曾见过他这般认真严肃的样子。
从前他做了混账事儿,认错揽责也是一副闲散的样儿,就比如为了狸奴,批颊家中哥儿之事,面对老太太的指责,他认错时眼皮不抬,口气冷淡,叫人更是气,又说老太太仙逝那会儿,别人都是穿着生麻布服丧,而他穿上好的白绢直身服丧,指责他的错处,他亦受着,却不改变。
晏鹤京与老太太的关系恶劣,是因她的关系。
她青春时性子烈,虽然也读《女训》《女闺》这些女教书等等,读了,但从不听从书里头的教导,关于妇道的规矩从来都是左耳听右耳出,比起学习这些,她更爱骑马弄剑,游山玩水。
当年她在别人口中就是个野蛮女郎,后来生的两个人儿子都传承了她的性子喜好,一个喜欢骑马弄剑,一个爱游山玩水。
虽是野蛮女郎,可是家世摆在那儿,到了适婚之龄,那些王孙贵胄纷纷争来求娶,这些贵胄之中也包括了晏家。
在求娶的人中,爹娘为相中了晏家的小公爷,就是如今的晏尧臣,那时她不愿早早嫁人,又与晏尧臣十分不对付,便将这婚事婉拒门外,爹娘疼爱她,看她态度坚决,便随了她意思,但没想那晏尧臣会借着立功之际向陛下请婚。
圣旨下来,她不嫁也得嫁了。
嫁进晏家后,因未曾预习妇道,性子还如女郎时一样跌宕风流,没有女子妇人该有的温婉温柔,所以不受晏家老太太的待见。
礼规吃人,吃的是人的灵魂,后来她渐渐改了性情,那老太太对她仍是对她白眼相看。
晏家子孙多,她生了两个容貌俊美,当世才度的儿子,也没能讨得老太太的欢心。
老太太对她冷冷淡淡,心情不美时,还会暗讽她几句。
晏鹤京聪明,看出她与老太太之间不对付,加上老太太对他这个孙子不见得有多喜欢,所以胜衣之后,他根本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