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阿修罗,从一堆鸡骨头里抬起头,油乎乎的大嘴咀嚼着,瓮声瓮气地、非常实诚地回答:“还没呢,不过我去过汴京的‘撷芳楼’!那里的饭菜……嗯,挺好吃的!就是……”
他皱着浓眉,努力回忆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经历:“……就是里面点的那种香,味道怪怪的,太熏人了!闻得俺头疼!还是肉香!”
说着,他又叉起一大块炖得酥烂的红烧肉塞进嘴里,吃得满嘴流油,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妓院熏香的嫌弃和对眼前肉食的热爱。
陈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变得极其尴尬。
他显然没想到荣安会在大庭广众、尤其是席间问出如此……惊世骇俗的问题!去妓院?
这让他在节骨眼上极力想表现得清正廉明的县令如何回答?承认去过?有损官声!说没去过?万一荣安知道些什么……他额角冒出了细汗,支支吾吾道:“这……这个……漱玉轩?下官……下官,未曾听闻,想必……想必是睦州城的消遣之所?下官……下官为官清正,向来不涉足这等……这等烟花之地……”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紧张地瞥向还在狼狈擦拭的杨丰和神色莫测的阿六。
荣安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杨丰的失态,阿六的审视,陈光的慌乱,阿修罗的憨直……像一幅生动的众生相。她心中冷笑更甚,面上却不动声色,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得到满意答案也无所谓,淡淡地“哦”了一声,重新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继续吃饭,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问从未生过。
一顿饭在极其诡异和尴尬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陈光几乎是逃也似的告退了。杨丰也阴沉着脸,一言不地拂袖而去。阿六深深地看了荣安一眼,也起身离开。只剩下阿修罗还在意犹未尽地打扫着战场。
夜色渐深,县衙恢复了寂静。
荣安回到自己房间,点燃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她摊开一张纸,将今日所见所闻,尤其是“漱玉轩”和“朱公子”的信息,以及席间众人的反应,一一记录下来,试图从中理出新的头绪。
就在这时,一股极淡的、带着血腥气的冷风拂过。
油灯的火苗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荣安心中警兆顿生,猛地抬头!
只见房间的阴影角落里,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影!
依旧是那身熟悉的夜行衣,依旧是那副冰冷的模样,正是上次传递蔡京密令的黑衣人!
他竟然也没走?!
但这一次,他的状态明显不同。他靠墙站着,身形微微佝偻,呼吸略显粗重,虽然极力掩饰,但荣安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身上散出的、被草药味勉强压制的血腥气和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感。
“密令有变。”
黑衣人的声音很是低沉沙哑,却比上次少了几分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蔡相钧旨,海鰌船去向,务必查明!不计代价!”
海鰌船?
荣安心中一动。
上次是阻止海鰌船进入,这次是查海鰌船去向?
海鰌船因为码头爆炸不是早就离开了吗?竟然连蔡京的人都查不到去向?那天她被方腊掳走后生了什么?
黑衣人传达完命令,似乎耗尽了力气,喘息更重了些,转身就欲离开,动作比上次迟缓了不少。
“大哥!”
荣安脱口而出。
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只负责传递命令的冷血工具,便随意叫了一声。
没想到,这声“大哥”让黑衣人的身形猛地一僵!
他霍然停步,转过身,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双眼,第一次清晰地透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如同平静的死水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他似乎从未被人如此称呼过。
“何事?”
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但那份惊愕带来的短暂凝滞,还是被荣安捕捉到了。
荣安看着他,心中念头飞转。
这个黑衣人受了伤,状态不佳,武力值或许依然不减……他是蔡京的人,或许……可以稍加利用?
她迎着黑衣人惊愕未消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认真、甚至带着点“工作需要”的严肃表情,压低了声音,清晰地说道。
“今晚有时间吗?”
她顿了顿,在黑衣人更加困惑的目光中,一字一句地吐出后半句。
“陪我去趟‘漱玉轩’。”
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油灯的火苗,在黑衣人骤然收缩的瞳孔倒影中,疯狂地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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