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立无援,前途未卜。
荣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明面的调查受阻,暗中的联络中断,她必须寻找新的突破口,哪怕只是被动地接收信息,也比坐以待毙强。
晏执礼最后那句关于“太医署”的“提醒”,如同一个诡异的坐标,烙印在她脑海中。无论那是警告还是暗示,太医署,这个看似与朝争、间谍毫无关联的地方,或许能提供一些意想不到的信息。
这日,她寻了个“连日校勘,目力耗损,头晕目眩”的由头,向王璞告了半日假,离开了崇文院,径直前往位于皇城东南隅的太医署。
太医署内弥漫着浓郁而复杂的草药气味,人来人往,有官员、有内侍、也有各府邸前来为家眷求医问药的仆役。荣安扮作寻常小官家眷的模样,低眉顺眼地在各诊室、药房外徘徊,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一切可能有用的对话。
起初,听到的多是些关于某位贵人偶感风寒、某位娘娘需要安胎静养、或是某位老臣风湿旧疾复的寻常消息,与她所关心的核心秘密相去甚远。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离开时,一阵略显急促的交谈声从一处较为僻静的诊室方向传来,引起了她的注意。
只见一位穿着虽不华丽、但用料讲究、腰间系着代表军功家族绶带的老仆,正对着一位须皆白的老太医连连作揖,语气焦急。
“王太医,您再想想办法!我家小公子这咳疾,入秋以来又重了!夜里时常咳得无法安枕,人也愈清瘦……大人他镇守西北,心中挂念,却又无法回京,每每家书,皆以此事为念……”
那老太医捻着胡须,面露难色:“种老管家,非是老夫不尽心。小公子此乃胎里带来的弱症,又兼西北苦寒,早年随军在边关受了风寒,病根深种。这些年,能用的方子都用了,人参、灵芝、雪莲……皆是吊着元气。若要根治……难,难啊!”
种老管家?小公子?西北边关?
这几个关键词瞬间让荣安的精神高度集中!她原本就高度怀疑天枢出身于陇西种氏,此刻听到“种”这个姓氏,以及与西北边关的关联,几乎立刻确定了这老仆的身份!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些,假装在查看一旁墙壁上张贴的药材图谱,实则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边的对话上。
只听那种老管家叹息道:“唉,谁说不是呢!想我陇西种氏,世代为国戍边,从老太爷起,到谔少爷、师道少爷,再到如今我家大人,哪个不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在战场上面对西夏铁骑都未曾皱过眉头,偏偏……偏偏到了小公子这里……老天不公啊!”
老管家话语中透出的信息,与荣安所知的历史和此前对天枢的推测高度吻合!
陇西种氏,北宋中后期堪称擎天玉柱般的将门世家!其辉煌始于种世衡,以筑城安边、善用谋略着称,奠定了种家在西北的根基。其子种诂、种诊、种谔皆为一时名将,尤其是种谔,开拓绥州,经营横山,是北宋对抗西夏的核心将领之一,功勋卓着。而到了种谔子侄辈,种师道、种师中兄弟更是声名显赫!种师道沉稳刚毅,深通兵法,在军中威望极高,种师中亦勇猛善战。这一门忠烈,几乎五代人前赴后继,血洒西北边陲,用无数牺牲换来了“满门忠烈”的赫赫声名,在军中和士林中拥有极高的威望!
而老管家口中的“小公子”,身体孱弱,有咳疾……这似乎与天枢那冷硬强悍的形象略有出入。但转念一想,天枢身为皇城司天字组之,武功深不可测,若他真是种家子弟,且有宿疾在身,却能练就如此本领,其意志力该是何等惊人?亦或者,这“小公子”并非天枢,而是种家另一位子侄?
无论如何,这信息进一步坐实了天枢与种家的关联,也让她对这位冷面对手的背景有了更深的了解。只是,目前看来,这条线索对于打破她当下的困局,似乎并无直接助益。顶多是让她更加确信,天枢对她的敌意,很可能源于种家与蔡京这类权臣的固有矛盾,以及对她“血脉不清”的鄙夷。
正当荣安觉得此行收获有限,准备悄然离去时,旁边另外两名等候抓药的小吏闲聊的话语,飘入了她的耳中。
“听说了吗?高太尉府上又要办蹴鞠大赛了!”
“可不是嘛!帖子都出去了,就在三日后的金明池宝津楼!京里有头有脸的年轻公子、贵女们,但凡是好此道的,几乎都收到了请柬。”
“啧啧,高太尉倒是好兴致!前番东南那边闹得那么大,他倒跟没事人一样。”
“嘘……慎言!那些大事,岂是你我能议论的?不过话说回来,这蹴鞠大赛可是京城一盛事,据说今年的彩头格外丰厚,是一对前朝的玉如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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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俅?蹴鞠大赛?
荣安脚步一顿。
高俅此人,她自然知晓。凭借一脚出神入化的蹴鞠技艺得宠于皇帝,官至殿前都指挥使,加封太尉,是汴京城中有名的幸臣。之前童贯、蔡京在东南搞出那么大动静,引方腊起义,高俅的海鰌船似乎来了就“美美隐身”了。如今朱勔案风声鹤唳,他竟还有心情大张旗鼓地举办蹴鞠赛事?
她原本对这等纨绔子弟的玩乐毫无兴趣,但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骤然劈入了她的脑海!
蹴鞠大赛……京中贵族几乎都会参加……
这意味着,这将是一个汴京顶级权贵圈层的聚集场!蔡京、童贯府上的子弟很可能到场,甚至一些与朱勔案有牵连、如今正惶惶不可终日的官员家眷,也可能借此机会露面、打探消息或是寻求庇护!
更重要的是,这种场合,鱼龙混杂,消息流通极快!许多在正式场合无法打探到的风声、无法建立的联系,或许在这种看似放松的娱乐氛围中,能找到机会!
而她,并非没有入场的机会!
曾经她“安容”这个风流倜傥、精通书画、又与朱汝楫等纨绔厮混过的江南公子身份,不正是绝佳的“入场券”吗?
即便高俅府上未给她帖,想办法弄到一张请柬,或者作为某位公子的“伴当”混进去,也并非不可能!
这个想法让荣安的心跳骤然加。太医署的线索似乎指向了死胡同,但高俅的蹴鞠大赛,却意外地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可能通往迷雾之外的窗户!
她不再停留,迅离开了太医署。走在回崇文院的路上,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却驱不散她眼底深沉的思量。
太医署的现,像是拼图上不起眼的一角,暂时无法定位。而高俅的蹴鞠赛,则是一个充满风险却又蕴含无限可能的舞台。
她需要好好谋划一番,如何以其他的身份,在这场京城瞩目的盛事中登场,并从中攫取到打破目前僵局的关键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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