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得正艳,殷红如血,绵延至视野尽头。
幽璃站在花海之中,素白的手指轻抚过一朵刚刚绽放的彼岸花,花蕊中隐约浮现一个婴儿呱呱落地的景象。她身后,李小草盘膝而坐,韶华古琴置于膝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动着琴弦,流泻出几声零散音符。
“第一世。”幽璃轻声道,声音飘忽得如同叹息,“开始了。”
李小草的手指猛地按住琴弦,止住了余音:“在何处?哥哥现在如何?”
“北方,大旱之后又起兵祸之地。”幽璃闭上眼,感知着那微弱却独特的真灵波动,“生于一户佃农之家,已有三个姐姐,他是长子,父母唤他…狗儿。”
她的声音平静,但放在身前的手却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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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燎过原野,只余下焦土与荒芜。蝗灾接踵而至,啃光了地里最后一点可能结出的希望。
李家坳的黄昏,总是弥漫着一股绝望的安静。村头那间低矮的泥草屋里,传来婴儿微弱的啼哭,像小猫一样,有气无力。
李狗儿就在这样的年月里,挣扎着开始了他短暂的第一世。
三岁时,父亲被征夫的官吏强行拖走,母亲哭瞎了一只眼睛,靠着给邻村富户洗衣缝补,勉强拉扯着四个孩子。作为唯一的男孩,狗儿并未得到多少优待,反而因为长期的饥饿,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颧骨高高凸起,显得眼睛格外大,却毫无神采。
五岁那年,最后的存粮见了底。瞎眼的母亲抱着四个孩子哭了一夜,第二天,拖着病体带着他们走上了逃荒的路。
“娘,我饿。”狗儿拽着母亲破烂的衣角,声音细若游丝。
母亲停下脚步,浑浊的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三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女儿,最终弯下腰,从怀里掏出小心珍藏的最后半块麸皮饼,掰了一小角塞进他嘴里。
“吃吧,狗儿,吃了有力气走路。”
那点麸皮粗糙割喉,狗儿却拼命吞咽着,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三个姐姐默默看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说话。
苦难磨人,尤其磨孩子。不到一个月,大姐起了高烧,倒在路上再没起来。母亲用枯瘦的手挖了个浅坑,草草掩埋了长女,带着剩下的三个孩子继续漫无目的地前行。
二姐在一个清晨悄悄离开了,她把自己卖给了路过的人牙子,换来的三斤黑面,小心地放在了母亲身边。母亲醒来后,抱着那袋面,哭得撕心裂肺,那只瞎掉的眼睛里流出的不再是泪,而是淡淡的血水。
狗儿拉着小妹,看着母亲,不懂为什么有了吃的,娘反而哭得更伤心了。
流浪到第七个月,小妹也没了。夜里悄无声息地没了呼吸,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狗儿怀里,冰凉僵硬。
现在,只剩下他和母亲了。
母亲彻底垮了,她常常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有时叫着他“狗儿”,有时又喊着姐姐们的名字。在一个风雪交加的破庙里,母亲用最后一点力气将他搂在怀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再无声息。
狗儿推了推母亲,冰冷僵硬。他不懂什么是死亡,只知道娘睡着了,很冷。他蜷缩在母亲冰冷的怀抱旁,靠着那一点自欺欺人的温暖,熬过了那个雪夜。
第二天,他被庙里其他逃荒的人推醒。
“小子,你娘没了,快走吧,别赖在这儿。”
六岁的李狗儿,成了真正的孤儿,一个无人问津的小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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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大雪。”幽璃站在云头,寒风吹得她衣袂猎猎作响,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下方那座破败的山神庙。
李小草站在她身边,手指紧紧攥着衣袖:“我们不能下去吗?就给他一件棉衣,一碗热粥…”
“不能。”幽璃的声音冷硬如铁,袖中的手却在剧烈颤抖,“轮回初定,法则最为敏感。任何直接的干预,都可能让他的真灵受到震荡,甚至前功尽弃。我们只能看。”
她们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被粗暴地赶出庙门,单薄的破衣根本无法抵御凛冽寒风,他冻得浑身紫,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茫然无措。
李小草的眼泪瞬间涌出,她想冲下去,却被幽璃一把拉住。
“小草!”幽璃厉声道,眼中却同样盈满水光,“你想让他魂飞魄散吗?”
“可他是我哥哥!他现在快冻死了!”李小草哭喊,无垢神光因她的情绪波动而微微漾出,又被她强行压下。
“我知道…”幽璃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的平静,“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