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她起身迎接。
一个高瘦的男孩走进来,脚步略显拖沓。他穿着宽大的篮球校服,头发微乱,左脚踝缠着厚厚的护踝,走路有些小心翼翼。温倪心想,我这是遇到病友了?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神情拘谨,眉头紧锁。
“张同学是吧?请坐。”温倪微笑着说,语调平稳。
男孩点点头,几乎没看她只默默坐到了沙发上,身体明显往角落里缩了缩。他父亲坐在他旁边,手掌不断在膝盖上摩擦,像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话口。
“我先了解一下基本情况。张同学,你最近情绪还好吗?”
“还行。”男孩低声说,眼神却一直游移,没与她对视。
“你对‘还行’的定义是——没有特别糟糕的事发生,还是说你已经习惯了糟糕的事?”温倪的治疗风格一贯都是开门见山的。
男孩愣了一下,眼神转向她,似乎第一次认真打量她。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皱了皱眉,过了几秒才闷声道:“就是……不是特别想说话。干什么都没什么意思。”
“你觉得没什么意思,是因为痛吗?”
温倪注意到男孩说话间肩膀抽动了一下,那是人在面对未知环境时一种下意识的防卫。
“我踢球骨折了两次,队里有人说我完了,说我以后不能踢球了。”蜷缩在沙发一角的张同学突然开口,声音低却带着压抑的怒意。
温倪看向他,眼神柔和却专注:“那你觉得自己完了吗?”
张同学的嘴角动了动,想笑,又像是要哭,最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踝:“不知道。以前我觉得只要我还能上场就能行。但现在……我连跑都不敢跑。”
他父亲在一旁插话:“我们家孩子之前状态很好,真的很好。学校教练太狠了,每天训练到晚上十一点,他才十六岁,哪受得住啊!”
温倪轻轻点头,拿起笔在本子上做了个标记:“过度训练对青少年运动员确实有非常高的风险。身体没发育好,负荷过重。但这里也有个问题,不只是身体上的压力,是不是情绪上的压力也太重了?”
她把视线重新转回男孩,语调温缓:“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我们之所以跌倒,不是身体撑不住了,而是心里没地方落脚?”
张同学没说话,但眼圈开始发红。他用指节敲着护踝,低声道:“第一次骨折痊愈之后,我就怕……怕我再也没机会进省队了。”
温倪听到他的描述,觉得应该是经历了第一次骨折之后,孩子产生了危机意识,所以可能在日常训练过程中急于求成。有时,越在意什么,就越可能搞砸什么,所以才导致了二次骨折。
“你怕失去的不只是比赛机会,还有被看见、被认可的价值感,对吗?”
男孩像是被说中,眼睛里闪着光,点点头,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防御。
“那我们接下来的几次会谈,我会慢慢帮助你学会和这种‘不确定’和平相处。”温倪稍稍往前倾了些,放轻声音,“还有身体方面的状况,我希望了解你两次伤情的具体情况,你可以跟我说说吗?”
“嗯……”男孩喉咙动了动,像在权衡什么,最后轻轻点头。然后他跟温倪讲了这段时间的恢复情况和心里的一些想法……
制定了治疗计划后,男孩和父亲离开,温倪打开电脑查了之前的一些案例。下意识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翻到“最近通话”那一栏,指尖悬停在拨号键上。
刚才咨询的过程中她其实一直想问褚知聿:像张同学这种算不算是反复应力性骨折,是否在骨科干预之外,需要从肌肉恢复角度进行长期追踪?他们医院有没有类似的康复计划……
但她还没来得及点下去,电话突然响了。
屏幕上闪烁着一串熟悉又令人沉重的名字:沈川
“喂。”她皱了下眉,接起。
“温倪,打扰你上班了吧?”对方的声音略显疲惫,却仍带着一丝强撑的温和。
“说。”
“爸……我爸住院了。你能不能来看一眼?他这几天老提起你。”
她一时没说话。电话那头也沉默了一下,低声补了一句:“我知道我不该打给你。但他说好久没见你,挺想你的。而且……他现在情况不太好。”
温倪望着窗外密集的高楼,阳光刺眼地打在玻璃上,她随手拉下百叶窗。
“我知道了,我会去。时间还有地址发我。”
总有些旧的关系,像骨头里的旧伤,表面已经愈合,但一旦天气变冷,就隐隐作痛、暗自发痒。
她刚挂断电话,指尖点开刚才打开的褚知聿电话界面,停顿几秒,又默默关上。算了,还是晚点问吧。
和沈川约好时间后,温倪如约到了沈川父亲住的医院。医院走廊里安静得出奇,温倪手中拎着一个果篮和两盒沈父喜欢的小点心。她记得以前沈父在这个医院做过检查,她陪她来过一次。
推开病房门前,她犹豫了一下,眼前闪过之前沈川的脸。那天,他们在民政局门口,走出一段距离后他突然停下来,叫住她。
她回头,望着他。沈川表情有些复杂,嘴角动了动,最后低声说:“倪倪,我爸妈那边……暂时别说我们离婚的事。”
温倪愣住了,蹙眉看他:“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瞒到什么时候。”
沈川垂下眼,“你知道的,爸最近身体不太好,妈情绪也不太稳定……现在再说这些,只会给他们添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们的婚礼状况是给他们添堵的,温倪没想到沈川会这么说,心里冷嘲自己。“可是,他们迟早要知道的啊。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想瞒到什么时候,瞒到你二婚领证吗。”
沈川摇头,语气沉了下来:“我不是不告诉,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她还想再说,却在看到他眼底难得的疲惫和隐隐的愧疚后,话咽了下去。温倪不想与他争执下去了,毕竟冷静下来想想,他们离婚的事她也不希望让她的母亲知道。
不过原因和沈川的不同,她的母亲只会在知道后第一时间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她指手画脚,说“我一开始就说你们不合适”之类的糟心话。这一点,她是羡慕沈川的,毕竟离了婚沈川还有一个美好的、为他骄傲的家庭。而她,只会变得更糟糕。
温倪抬手轻轻整理了一下垂落的发丝,深吸一口气,才抬手敲了敲门。
第24章朝阳区不只有热心群众,还有热心褚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