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军万马奔袭而来,如决堤大浪冲袭无尽。
长刀挥斩,血光横溅,原本以为已经稳操胜券的女真人受到后方袭击,一时间局势突变,风云再起。
那一支铁骑大军训练有素,在主帅率领下横冲直撞,冲垮了女真人的两道防线,直接杀入原本就混战一片的战场。
本已陷入危险境地的明军前驱队伍重振士气,与其形成合力全面反攻,在濒临崩溃的绝境中,彻底放手一搏,再无回环余地。
*
这一天严寒刺骨,连山关城门紧闭,相思心急不安,离开了小院来到戍楼。
她登高远望,灰白云间阳光惨淡,照耀了千山层岭,一片空寂。
可是耳畔却似乎响彻声音。
厮杀声不绝,如一波又一波的洪浪,冲撞着即将崩塌的心门。
秦淮河上清吟弹唱的时候,淡粉楼内描眉梳妆的时候,她从未想到过,某一个骤雨初歇的午后,会在那个寂静水榭,解衣宽衫,跪在那个冷寂绝情的年轻人面前,请他要了自己的身子。
然而在那难堪的时刻,她也绝对不会想到,此后数年日日夜夜,会为他辗转反侧,忧心欣悦,落泪欢笑。
即便是诀别离去,沉默生活于魏县一隅之时,她也未曾想到过,在她的人生历程中,竟然还会义无反顾去往千里外的冰封辽东,两军对战的修罗地狱。
这一切,只是为了他,为了身穿藏青银纹曳撒,在满地积雨间飒飒而过,在月缕风痕水榭中闭目静憩的,那个人。
哪怕他是众人明里暗中都鄙夷的太监。
可是如今他却身披战甲,以原本清隽秀逸之姿,在冰雪间拼死杀敌。
他是她心里的男人,无关于真正的身体。
……
这一天她始终留在戍楼之上,望断了天云变幻,野鸟飞投。
茫茫雪原再度被黄昏笼罩,一切寂寥而邈远。
满城老幼都在等待大军的归来。
夜幕初降时,远方隐隐约约出现了飞舞的旗帜,黑压压的人马向着连山关缓慢靠近。
正文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军回城了!”
高高的城墙上传来了士兵们欢欣鼓舞的喊声,厚重城门缓缓打开。
原本还不算明亮的城楼上,很快悬挂起更多的灯笼,远远望去宛如苍茫大海间升起了一轮又一轮的明月。
连山关的百姓们纷纷涌上主城大道,沉寂已久的街道上顿时人声鼎沸。相思心急慌乱地奔下戍楼,随着涌动的人潮来到城门处,已见密密压压的骑兵当先到来,其间帅旗飘扬,飒飒生寒。
奇怪的是,帅旗有两面,其一是辽东总兵费毅的,另一面上则以篆书纹绣着“褚”字。相思无暇细想,只是挤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身影,可是半晌也没望到江怀越,不由得慌张起来。
远远的,有两名将领骑着战马缓缓行来,在费毅身边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战甲威严,器宇轩昂。相思望了一眼,觉得那人有些熟悉,再仔细看去,不由惊愕。
——侯爷?!
她险些叫出来,但是一想到自己此时的身份,连忙侧过身去生怕被他发现。
镇宁侯一改往日散漫粗疏的样子,银甲佩剑,显得英武硬朗。
相思等他与费毅一前一后离开了此处,才又踮起脚尖张望,总算是望到了骑在马上的杨明顺,刚想挥手示意,却惊见在他旁边,有士兵抬着担架。
她的脑子“嗡”的一下就乱了。
隔着众多士兵,相思根本看不清担架上的到底是谁,也看不清伤者情形如何,可是她确信了前前后后都没有江怀越的身影,而最可能出现在杨明顺身边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而再看杨明顺的神色,丝毫没有带兵取胜归来的喜悦,反而是眉头皱起,心事重重。
喧哗的街头人头攒动,相思却觉浑身发冷,失魂落魄随着大军一路奔行,在拥挤的人群中被推搡被踩踏,却始终看不到心中想见的人。
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整个连山关沉浸在欢悦的胜利气氛中,可是她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
她就这样一路慌乱追赶,直至望到镇宁侯与费毅在戍楼前先后下马,随后杨明顺陪在那担架边上,也来到了他们跟前。他们简单交谈之后,让士兵抬着担架进入了戍楼,随后也跟着入内。
在戍楼前灯火的照耀之下,相思才算在那一瞬望到了担架上的人。
真的是江怀越。
只是他趴睡在那里,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尽管杨明顺在旁呼唤,却仍是没有一点反应。
她的心像是被人狠狠踏碾了一样。
要是在以往,相思定会不顾一切地奔上前去,可是眼下镇宁侯与费毅都进了戍楼,她有再深的焦虑与悲伤,也不能进入一步。
眼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内,她站在昏暗的角落,拼命呼吸着,想要忍住泪水,却最终还是无能为力。
……
相思不知道自己到底等待了多久,夜色浓重,朔风盘旋,她的身子冻得发僵,手脚都仿佛不再属于自己。许久之后,镇宁侯与费毅才走出了戍楼,杨明顺送他们到门口,随后二人朝着总兵衙门的方向行去。
杨明顺站在门口目送二人身影远去,正准备回戍楼内,却听得有人用微微发抖的声音在叫着“小杨掌班”。
他愣了愣,四处寻望,这才发现了在寒风中等待已久的相思。
她脚步不稳地奔上前来,眼神慌乱,唇色发白。“大人他……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