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回去看,只能在走廊上烦躁地踱步。
教室里,向俞景在付时允离开後,过了足足一分钟,才极其缓慢地擡起头。教室里喧闹依旧,没人注意到他这边的异常。他垂下眼,看着那个熟悉的文具盒,手指微微颤抖着,伸了过去。
打开盒盖,那张被揉皱的丶边缘带着毛刺的小纸条,赫然躺在几支铅笔和一块橡皮之间。
那三个字,力道大得几乎要撕破纸张,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丶滚烫的急切,撞进了他的眼底。
向俞景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骤然停滞。握着文具盒盖的手指瞬间失力,盒盖“啪”地一声落下,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引得前排正和孙岁岁说笑的齐晋回头看了一眼。
“向俞景?没事吧?”齐晋关切地问。
向俞景猛地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了他瞬间失了血色的脸颊。他胡乱地摇了摇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手忙脚乱地将文具盒塞进桌肚最深处,仿佛那里面藏着什麽洪水猛兽。
告诉我。
告诉他什麽?告诉他那个男人酒醉後的狰狞?告诉他皮带抽在皮肉上的闷响?告诉他母亲早年离家出走留下的空洞?还是告诉他,每一个夜晚蜷缩在反锁的房间里,听着门外摔打咒骂声时,那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不。不能。
付时允是活在阳光下的,张扬,热烈,像一团烧不尽的野火。而他呢?他是一滩烂在阴沟里的淤泥,浑身散发着腐朽的气息。靠近他,只会被弄脏,被拖累,被一起拽进这无边的黑暗里。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里,试图用这尖锐的疼痛来压制住胸腔里翻涌的丶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情绪。有那麽一瞬间,在体育课他扶住自己时,在收到那些创可贴和糖果时,在看到他每天沉默地跟在身後时……他冰封的心湖确实裂开过一丝微小的缝隙,透进了一点微弱的光。
可这点光,太奢侈了,也太危险了。
他不能害了他。
下午剩下的两节课,向俞景坐得笔直,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後排那道灼热的丶不容忽视的视线,像芒刺在背。每一次付时允的目光扫过来,他都觉得那块皮肤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僵硬得无法动弹。
放学铃声响起的瞬间,向俞景几乎是弹射般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他也顾不上扶,抓起书包就低着头往外冲,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他无处遁形的空间。
付时允看着他那近乎仓皇逃离的背影,眼神沉了沉。他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等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
他走到向俞景的座位旁,弯腰扶起了那把被撞倒的椅子。手指无意间触碰到桌面上一个浅浅的刻痕,他低头看去,那似乎是一个被反复描画过的丶小小的“逃”字,笔画凌乱而深刻。
付时允的心像是被什麽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直起身,走出教室,果然已经看不到向俞景的身影了。他没有犹豫,朝着那个老旧巷子的方向快步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犹豫,反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他知道那扇门後是怎样的地狱,他知道靠近意味着什麽。
但他还是走到了那条巷子口。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那个清瘦的身影站在单元楼下,没有立刻进去。向俞景低着头,单薄的後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随时都会断裂。他在楼下站了足足有五分钟,像是在积蓄某种勇气,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付时允就站在巷口拐角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上前,也没有出声。
终于,向俞景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必死的决心,擡脚踏进了那扇黑洞洞的单元门。
付时允的目光追随着他,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他没有离开,而是像前一晚一样,在对面的那棵大树下站定,像一个沉默的哨兵。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四楼那扇窗户,依旧漆黑一片。
付时允靠在粗糙的树干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他只是那麽叼着,任由烟草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他知道,那张写着“告诉我”的纸条,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注定会激起涟漪。他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麽,是向俞景更彻底的封闭,还是……一丝向他敞开的缝隙?
但他知道,从他看到那片洇开的血迹,从他听到风中隐约的咆哮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他擡眼,望着那扇吞噬光明的窗户,眼神在暮色中显得异常明亮,也异常坚定。
有些浑水,他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