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天台的铁门通常锁着,但付时允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锁。他用力推开门,冬日傍晚凛冽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两人衣袂翻飞。
付时允反手关上门,将可能的窥探和尾随的李竟宇隔绝在外。天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呼呼的风声和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
他松开手,向俞景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後退了好几步,直到後背抵住冰凉的水泥护栏,才擡起眼,惊惶未定地看着付时允。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微微哆嗦着,那双总是低垂着的眼睛此刻睁得很大,里面清晰地映着付时允带着怒意的身影。
“你到底想怎麽样?”向俞景的声音带着颤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我想怎麽样?”付时允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我他妈想让你告诉我!你手腕上那是什麽?你後背的伤怎麽回事?你每天穿着这破校服捂得严严实实到底在遮掩什麽?!”
他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砸过去,在空旷的天台上激起回响。
向俞景被他逼问得浑身发抖,眼神闪烁着想避开,却被付时允死死盯着。他攥紧了拳头,那圈纱布在衣袖下的存在感变得无比清晰。
“不关你的事……”他低下头,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吹散,“我说了,离我远点……”
“不关我的事?”付时允气得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力感和愤怒,“向俞景,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身上的伤,跟你那个爸没关系?跟每天晚上你们家传来的动静没关系?!”
向俞景猛地擡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恐,像是心底最不堪丶最隐秘的疮疤被骤然揭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说话啊!”付时允又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你他妈是不是只会躲?只会忍着?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扛过去吗?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向俞景的肩膀,但在碰到之前又硬生生停住,手指蜷缩成拳,狠狠砸在旁边的水泥护栏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向俞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闭了下眼,身体剧烈地一颤。
“付时允……”他终于开口,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什麽都不懂……你帮不了我的……没有人能帮我……”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那种深陷泥潭丶看不到任何光亮的绝望,让付时允心脏一阵抽搐般的疼痛。
“你不说怎麽知道我帮不了?”付时允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急切,“你可以告诉老师,告诉警察!总有办法的!”
“告诉老师?告诉警察?”向俞景像是听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眼里却是一片死寂的荒凉,“然後呢?让他们去找他谈话?批评教育?然後等他回来……等他回来……”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双骤然被恐惧攫住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那是一种根植于骨髓的丶对後续报复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付时允哑口无言。他发现自己那些想当然的“办法”,在向俞景所处的现实面前,是如此苍白无力。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这种发生在密闭空间里的暴力。没有确凿证据,一次两次的干预,可能真的只会换来更疯狂的报复。
他看着向俞景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看着他苍白的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惊惧和绝望,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像冰水一样将他从头浇到脚。他空有一身力气,却不知道该往哪里使;他满腔怒火,却找不到罪魁祸首发泄。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有些黑暗,光靠一腔热血是冲不破的。
风更大了,吹得两人头发凌乱,衣衫猎猎作响。天台上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很久,付时允才深吸一口气,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声音沙哑地开口:“向俞景,我不是要看你笑话,也不是要多管闲事。”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对方低垂的眉眼。
“我只是……看不下去。”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了向俞景死水般的心湖。
向俞景猛地擡起头,撞进付时允那双此刻异常明亮丶也异常复杂的眼睛里。那里面有关切,有愤怒,有无奈,还有一种他从未在别人眼中看到过的……坚定。
“看不下去”……仅仅是这样吗?
心脏像是被什麽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得厉害。他飞快地重新低下头,不敢再看,怕自己会在那样的目光下溃不成军。
“……谢谢。”他听到自己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是……真的不用了。”
说完,他像是用尽了最後一丝勇气,绕过付时允,几乎是跑着冲向天台门口,拉开门,踉踉跄跄地冲下了楼梯。
付时允没有再去追。
他独自站在空旷寒冷的天台上,任由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他看着向俞景消失的门口,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最後,他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粗糙的水泥护栏上,手背瞬间破皮,渗出血丝,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知道,向俞景的心防比想象中更厚,那潭水也比想象中更深,更黑暗。
但他那句“看不下去”,是真心话。
而且,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仅仅是“看不下去”,已经不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