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出现在课间。付时允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帮忙搬器材,他的数学课本就随意地摊在桌上。
向俞景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那本摊开的课本,看着付时允空着的座位,周围是喧闹的课间人群。时机稍纵即逝。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自己的椅子,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噪音。他也顾不上扶,低着头,像是被什麽追赶一样,快步穿过过道,来到付时允的座位旁。
周围有同学在说笑,似乎没人特别注意他。他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勇气和力气,将那张攥得温热甚至有些潮湿的纸条,飞快地丶精准地,塞进了付时允摊开的数学课本里,夹在正在讲的那一页。
做完这一切,他像触电般缩回手,头也不敢回,几乎是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重重坐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趴在桌子上,将滚烫的脸颊埋进臂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在细微地发抖。
他做了。他真的做了。
不是被动地接受,不是小心翼翼地回应。
是主动地,跨越了那道他一直不敢跨越的界限,将自己的一点“不同”,递了出去。
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丶带着罪恶感的兴奋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付时允抱着器材回到教室时,敏锐地察觉到前排那个身影异常的紧绷。向俞景整个人几乎要缩进课桌里,连头发丝都透着一股“别看我”的气息。付时允挑了挑眉,走到自己座位坐下。
他随手翻开数学课本,准备继续和那道难题死磕。然後,他的动作顿住了。
一张折叠起来的丶边缘有些被捏皱的纸条,安静地躺在他刚才看的那一页上。
不是他惯用的那种随意撕下的草稿纸,而是一张裁剪得相对整齐的便签纸。
付时允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擡眼看了一眼前排那个恨不得钻进地缝的背影,然後,缓缓地,打开了那张纸条。
清晰的辅助线,简洁的步骤注解,工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字迹。
是那道让他和孙皓抓狂的数学题的另一种解法。更巧妙,更直接。
付时允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很久。
他认得这字迹。和他之前收到的丶那些写着不同解题思路的纸条,一模一样。
但这一次,感觉完全不同。
这不是被他“逼”出来的回应,不是在安全距离内小心翼翼的试探。这是一种……主动的丶带着某种破壳般勇气的……给予。
付时允甚至可以想象出,向俞景是怀着怎样巨大的恐惧和挣扎,写下这些字,又是怎样趁着课间的混乱,鼓起所有勇气,将这张纸条塞进他的书里。
他仿佛能看到那双总是盛满惊惶的眼睛里,在写下这些步骤时,或许会闪过一丝属于他自己的丶微弱的光彩;能看到他那双布满新旧伤痕的手,在递出纸条时,是怎样的颤抖而坚定。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像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付时允心中因为等待和无助而筑起的焦躁堤坝。那情感里有关切,有心疼,有看到微弱进步的巨大喜悦,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丶更深层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条重新折好,没有像往常那样随手夹进书里,而是格外郑重地,放进了自己随身带着的丶那个印着篮球明星logo的皮质笔袋最内层。
那里,还躺着之前向俞景悄悄放回来的丶写着其他解题思路的零星纸条。
他拉上笔袋拉链,发出轻微的“嘶啦”声。
然後,他擡起头,目光穿过教室嘈杂的空气,落在前排那个依旧将脸深埋在臂弯里丶只露出一点泛红耳尖的身影上。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带着守护意味的坚定,更糅杂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丶温软的,近乎……珍视的光芒。
冰层之下,那潭死水,不仅开始了流动,甚至……开始尝试着,用自己的方式,去触碰那道固执地照耀着它的光了。
付时允低下头,拿起笔,在那道数学题旁边,按照纸条上的思路,顺畅地写下了剩下的步骤。
嘴角,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扬起了一个清晰而温柔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