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人各怀心事退出去,病房门关上,乔开宇皱着眉问乔殊:“老爷子刚才那话是什麽意思,什麽夫妻,什麽吵架,他忘记你们已经离婚了?”
後半句压得极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这事对老爷子就像是一根鱼刺,时刻扎在他胸口上。
“我不知道。”乔殊同样一头雾水,“找医生。”
乔开宇恍然:“对,找医生!”
“失忆了。”
医生给出的解释是当时脑出血的位置,在颞叶内侧的海马体附近,出血导致神经细胞受损,出现逆行性遗忘,患者通常会记不起出事前几分钟丶几个小时,几天,甚至更久时间的记忆。
具体遗忘的时间,在医生跟老爷子进行对话後得出结论,老爷子记忆停在两年前初夏时节,这两年多的时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按照时间推算,他忘记了那次争吵,也忘记乔殊跟郁则珩离婚的事实。
乔开宇抓上医生的手臂,焦急地追问:“有什麽办法想起来吗?”
医生无奈道:“我只能告诉你有这个可能。因为神经细胞死亡是无法再生的,我们可以把大脑想象成交通网络,因为神经细胞死亡造成这部分断开连接,出现交通瘫痪,但大脑有强大的代偿能力,可能会开辟另一条小路恢复交通。这些跟患者恢复情况,年龄以及後期训练都有很大关系。”
也就是短期内,老爷子都不会记起来,而以他的年纪,以後也很难修复。
乔殊闻着消毒水的味道,她扯起几分苦笑,原来是因为忘记,在老爷子现在的眼中,她还是那位听话乖巧的小孙女。
接下来几天,乔殊跟乔开宇轮番跟老爷子提这两年里发生的事情,但都默契地没提乔殊离婚的事,当初老爷子反应历历在目,他现在身体虚弱,谁也不敢轻易去激怒他。
只是闲暇之馀,乔殊想到等一切都被想起来後,在这片温馨平和之後,又会是什麽局面?
她双手托腮,目光幽深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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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文心本是每年例行体检,因查出胃部有个小毛病,被郁则珩强行要求住院,做完所有详尽检查,确定没什麽大问题後才被允许出院。
出院时,郁则珩又来病房替她办手续接她回家。
江文心只住几天,一只旅行袋就足以装满她的行李,只剩下一些果篮跟鲜花,她望着一大束像小太阳的向日葵道:“小殊来看过我,花跟果篮是她送来的,她知道我住院特意来看望。”
郁则珩并无反应,让助理去办理出院手续。
江文心想下床,郁则珩过来搀扶,她握着他的手臂,轻声说:“已经两年,虽然你们已经离婚,也不用老死不相往来,好聚好散吧。”
郁则珩抿唇,扶着江文心手臂,低声说一句小心。
他垂着眼睫,眼底是冰冷的,一开始就是算计跟利益,从没有好过,又怎麽好聚好散?
江文心换下病号服,出去时想到乔家老爷子也在同一家医院住着,最近刚醒来,两家曾经是亲家,就算他们离婚後,也依然有合作关系,于情于理,她也该探望。
“你买上花跟水果,我们去探望乔老爷子。”
郁则珩并无异议,按照她的要求买回东西,再提上送过去。
江文心跟郁则珩来时,乔殊拿着史铁生的《病隙碎笔》在念,她声音清脆悦耳,字正腔圆,最後那句“苦难既然把我推到了悬崖的边缘,那麽就让我在这悬崖的边缘坐下来,顺便看看悬崖下的流岚雾霭,唱支歌给你”,在掀起眼睫,看到那双冷淡的眼睛後停下来。
乔殊合上书页,长发挽成松散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她身後窗户被推开,天空湛蓝澄澈。
江文心首先跟老爷子打招呼,再亲热叫一声小殊。
乔殊立刻起身,当着老爷子的面迟滞片刻,还是很不习惯地叫了声:“妈。”
生涩的,别扭的。
好在江文心并未驳她面子,笑着点头,她走去老爷子病床前,温声询问身体状况,又说好好休养之类的话。
乔振凯气色好许多,已经不用再插氧气管,他双手放在身前抱着毯子,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这时候像有些精神的普通老头,他点点头:“你有心了。”
乔殊拿着书贴着腿,她低头,去看鞋尖踩地面。
馀光里,是锃亮皮鞋,距离她一步之远,前头的话传来,反衬後面一片死寂,直到乔开宇打完电话回来,先是诧异,然後是热情打招呼。
“则珩。”乔振凯看向郁则珩,温和地叫他。
郁则珩上前,低身问:“爷爷,你今天感觉怎麽样。”
“已经好很多,谢谢你的关心,人年纪大了,身体总会闹毛病。”乔振凯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小殊说你最近在英国出差,工作再忙,也不要仗着自己是年轻人胡来,也要注意身体。”
乔殊别开脸,去看窗台上的百合花。
郁则珩长睫敛起,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抱歉,我没能早点来看望您,您的叮嘱我记下了。”
乔开宇摸了摸鼻子,以防场面继续尴尬下去,主动跟老爷子说他该睡午觉,他送他们出去。
乔振凯没搭腔,仍看向郁则珩:“说起来你们也结婚四年了,也该考虑要一个孩子,你们两个有没有什麽计划?”
“……”
诡异的沉默再次在病房诞生。
四年,孩子,每一个字都在意料之外,郁则珩眉头紧皱,馀光里,有人在装傻充愣扮没听见,江文心则困惑看向自己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