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不曾心动,可那样年轻的姑娘,花朵一般,穿了他最喜欢的玄色骑装,束着爽利英气的男子单髻,他怎会不动心?
他总说不让她死,要将她一生一世都困在身边。
现在她早産,母子皆命悬一线,而他又在哪里呢?
也好。
殷昭,终于肯放过她了。
因失血过多,她越来越冷,神志亦逐渐溃散。
她梦到了阿娘和小师兄,梦到他们小时候一起走过的长街。
她跑得慢些,追不上他们,她哭闹着让他们等她,但谁都不愿,带她去长街的尽头。
阵阵刺痛把南啓嘉从梦境中拉回了这残酷的人世,凌太医施了针,她缓缓苏醒过来。
因为情况实在棘手,已涉及选择性的问题,而宫里所有人,除了殷昭,都没有权力做出这个抉择。
承元殿陆陆续续派了好几拨人出宫去找陛下,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凌太医叹口气,询问南啓嘉的意见。
她看得明白,万念俱灰,再不愿意拿这两个孩子一生的幸福和喜乐去做赌注。
她和殷昭共同的血脉,委实没有存在于这世上的必要。
“凌太医,您回去吧。我不生了,您要是可怜我,就让我自生自灭。”
穆子卿听她说出这般决绝的话,跪在榻下哭得一塌糊涂。
宫里的人都知道一些南啓嘉和殷昭的过节,也知她日子过得艰难。
但凌互毕竟是医者,最难做到的就是见死不救。
他说:“娘娘凡事要往好处去想。我一定尽力护你们母子周全。娘娘也不要放弃,陛下马上就回来了!”
穆子卿也道:“是啊,娘娘,千万不要睡着,陛下马上就回来了!您不是想跟陛下和离吗?您好歹让陛下回来签了和离书吧?您若是等不到陛下,您便是……便是……那也是陛下的……”
被绑在偏殿的慕容长定听得整个承元殿内哭声一片,内心涌出不可名状的痛快。
那刻薄寡恩的狗皇帝确是有一张好看的脸,但并不足以好看到让她忘却国恨家仇。
多年来的视而不见,冷眼旁观,她早受够了!
没能亲手杀了殷昭,她也不觉得可惜,因为等他一回来,将会面临比死更可怕的事。
真想看看,得知了南啓嘉母子死讯的虞皇昭,他的脸色,该有多麽难看!
她在心底问候远在雍都城外的殷昭,让四国百姓安然度日丶休养生息,难道不好吗?
你深爱的人马上就要死了,你得这天下,又有什麽意义?
孤家寡人一个!
而殷昭被人从城外找回来,已是次日凌晨。
他一路策马,直闯入正南门,蒙家兄弟和左芦策马紧跟在他身後,马蹄声响彻了整个虞宫。
寝殿外守着的,只有宫婢和凌太医,衆人脸上各自挂着或深或浅的泪痕,见殷昭来了,悉数跪下谢罪。
“她……里面……怎麽样了?”
说话也不利索,齿关也不自觉上下碰撞,彻骨凉意从心房传至周身百骸,他将自己的恐惧无掩饰地显露在了外人面前。
穆子卿哭道:“生了整整一夜,还没有生下来。娘娘晕过去好几次,快撑不下去了!”
“你们为什麽现在才告诉我!!!”
他恨得转过身去,一拳砸在庭前那棵槐树树干上,将自己的手砸得皮开肉绽。
此刻産婆开门,朝外头大喊:“凌太医,娘娘醒了!”
凌太医急忙起身跑到门外,将一个小瓶子递给産婆:“快给娘娘服下!快!”
殷昭满眼赤红,竭尽全力向门中扑去,所有人都死死拽住他,苦心劝谏:“陛下不可!陛下不可!”
“滚开!!!”他喊得撕心裂肺,脖颈上更是青筋暴叠,“让我进去,我要进去!”
蒙家兄弟身高八尺,加上挺括健硕的左芦和高敬,四人合抱,竟险些没能拦得住他。
因惊慌而痉挛腹痛,他一边拼命挣脱,一边喑哑破碎地恳求道:“阿纪……阿纪,你放我进去……我要进去……”
南啓嘉于梦中醒来,便听得殷昭的喊声。
他终于,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