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章洲微微垂首:“回母亲,方才和父亲在书房用过了。”
天幕似裹了一层厚厚的黑布,外面黑黢黢一片,浓稠沉闷,直压得人喘不过气儿来。
屋内又亮起两盏灯,沈姨娘适时道:“姐姐,天色已晚,我们就先回去了。”
袁氏点点头,命人取了盏绛纱灯过来递给怀茵:“妹妹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今儿便好好歇息,明儿我再同你一块去给老夫人请安。”
沈姨娘颔首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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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青梨院,知眠已经按沈姨娘吩咐,让人将架子上的一色玩器皆搬了出去,连衾褥也换了淡颜色的。
只是打眼瞧去,整个屋子未免太淡雅了些。
沈姨娘却没正面回她,只指着从徐州带回的几个箱子:“架子空着难免不好看,里面都是三姑娘爱看的书,且把它们都摆上去吧!”
明明先时的摆设能令屋子鲜亮不少,纵是老爷来到瞧见,烦闷的心情兴许能一扫而进尽,如此他便能多留片刻。知眠虽疑惑沈姨娘的吩咐,却也并未多问,只应声照办。
她不是这儿的家生子,孟家刚搬来的上京时,林管家采买了一批丫鬟,她和雁儿便是其中之一。
她上个主子原是宜川一个富商的妾侍,那时姨娘为了留住老爷,极尽手段,连屋子都是往老爷的喜好去收拾。後来府里做生意亏了本,要裁剪人手,她因性子木讷,不懂向上溜须拍马丶曲意逢迎,自然亦在受裁之册。
後来为讨生活,她来了上京,可巧碰到林管家在买丫鬟,她打听了番,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得以进入孟府当值。
为奴为婢,最重要是闭紧嘴丶管住手。
这一点,知眠还是很清楚的。
等知眠将书全部放到架子上後,已近亥时。这里无需人伺候,孟榆便让怀茵将知眠和雁儿带出去。
沈姨娘睡得早,此时已经换好睡衫,眼见门关上了,她方笑朝她笑问:“想说什麽便说吧!”
孟榆坐到她身旁,缓缓打起手势。
沈姨微诧,顿了顿:“为何忽然要这麽说?”
孟榆想了想,酸涩感撑胀眼眶,她将掌心擡起:“我从前只觉阿娘庸懦,旁人欺负到头上了,您还是那般好脾性,每每您和夫人说话,我都闭紧耳朵,神游在外,因为我不想将您那副奴颜婢膝的模样记在心里。可今儿我第一次仔仔细细听了一遍您和夫人说的话,我才恍然发觉,您并非庸懦,您卑躬屈膝,只是,只是想护住我。”
愈是往後说,孟榆的眼睛便愈发酸胀,言及最後,泪珠似控制不住般直直地往下掉。
沈姨娘叹了口气,抽出手帕轻轻地替她抹掉脸上的泪。
瞧见孟榆耳下的那道伤痕,沈姨娘心下一酸,忙将她揽进怀里。
她觑了眼外面,唯有灯火影影绰绰,方语重心长地压低嗓音。
“夫人心思极重,从前便有先例。我若不如此,怎能将你平安带大?阿娘知道,你不喜欢这里,原也不想来上京,可我们娘俩到底是女子,若要为你寻上一门好的亲事,还得靠你父亲。你到底是他女儿,他又爱惜脸面,心里纵如何轻蔑,亦必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所以阿娘才不惜跋涉千里,也要带你来上京。”
原来孟砚清为人如何,阿娘是清楚的。
孟榆再一次湿了眼眶。
可对于阿娘的话,她仍抱有几分怀疑。
两母女又说了一会儿知心话,时辰将晚,沈姨便催促她回去早些歇息,道是明儿还要早起去给孟老夫人请安。
孟榆临近门口时,沈姨娘想起一事,又温声嘱咐她:“榆儿,往後便不要喊我阿娘了,虽是手语,但府里除了我们娘俩,到底还有人看得懂。”
沈姨娘的小心谨慎,孟榆自当了然,便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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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唐。
驿馆内。
从窗牗灌进一阵冷风,吹得灯火明明灭灭。突然间,急促的敲门声传来,穿透万籁俱寂的夤夜,帐幔内旋即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陆修沂单腿屈膝坐在榻上,修长的手撑着太阳xue,疢如疾首:“何事?”
“找到账本了,”楮泽的声音透过门扉传来,“那户人家的钱是从唐确名下的钱庄取出来的。”
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只是得到确切的答复後,陆修沂那头痛欲裂的感觉亦有了稍许缓角,他冷冷一笑,低沉的嗓音犹似雪山上的寒冰:“很好。也就是说,此事和陆迦言脱不了干系。”
“立刻回京。”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