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百两金一笑千金买,再顾连城易。
午後日脚西斜,金辉穿牖而入,自东壁漫过地衣,淌至西窗下,在地面上织就粼粼光纹。
忽有微风穿帘,吹动裙上未完工的珠络,叮咚轻响。
苏锦绣着一袭揉绿衫子鹅黄裙,坐于光霭之中,黛眉轻颦,荆钗挽髻,额前几缕青丝微扬,专注绣改手中华服。
乌木衣架上悬着自醉春坊带来的衣裙,或烟霞色蹙金绣丶或月白色暗纹罗丶或湖蓝色织锦缎,皆是搭配新颖,华彩灼灼。
光影流转间,素手翻飞,竟似九天仙娥临凡,在人间织就云锦,教这寻常人家的午後,染了几分旖旎。
苏锦绣伸腰捶背,笑意轻扬:“总算好了!”
她将四身襦裙妥帖收进青布包袱,便头戴薄纱幂篱,脚步轻快往醉春坊去。
这几身衣裳交了差,少说能得十两银子。还有一计,若是能成,凑够阿钦读书的花销定是稳的。
不多时便到了醉春坊,午後便已挂起鎏金灯彩,门首扎着彩绸牌楼,往来小厮提着食盒奔走,隐约有笙箫琵琶声从楼里飘出,正是一派舞榭歌台,喧嚣市井。
她寻玉笙不着,问了丫鬟才知,玉笙正与凝珠在鸣玉院台上斗琵琶,拼的是看客打赏。
于是寻至鸣玉院,拾级上了二楼,倚着雕花栏杆往下瞧。
花台锦簇,两位佳人犹抱琵琶半遮面,左边是一派风情的玉笙,右边……该是凝珠了?
那凝珠着一袭月白烟缕湘裙,净如带露白莲,皦皦流素光。拨弦时眉尖微蹙,愁绪眼波往台下一扫,恰好撞上位翩翩公子,那人身着蜀锦圆领袍,腰系白玉蹀躞带,一看便是官家子弟。他当即笑了,对小厮道:“赏!”
十两黄金便落进银盘。
台下小厮高声唱喏,凝珠的赏金眼看着要压过玉笙。
末了正要定局,忽有个漫不经心的声音从楼下雅座响起:
“百两黄金,赏玉笙。”
苏锦绣心头一跳,循声望去。
角落雅座里,有公子斜倚案前,束玉冠,乌发垂,肩背如松如竹,锦袍泛着低调华光,还漫不经心地摇着竹骨扇。
风流作态玉人骨,缱绻含情浪子身,比台上盛景更教人移不开眼,不是应不寐是谁?
百两黄金竟这般轻描淡写掷出,定然不简单,他到底是何方人物,又怎会无端与自己几番周旋?
都说怀璧其罪,可苏锦绣想了一圈,自己身上还真没什麽值得他觊觎的地方。
玉笙承了重赏,笑靥如花颤,向应不寐暗送秋波。应不寐执盏,勾唇虚敬,意态悠然。
苏锦绣目光紧缀那背影。
应不寐骨扇忽滞,随後蓦然回首,四目猝然交汇,两人皆是片刻失神。随後他眉梢微挑,唇角噙着疏懒笑意,学着玉笙方才的模样,也向她抛了个媚眼。
无人知晓他如何穿透幂篱的朦胧,笃定那道视线的主人是她。
苏锦绣皱眉,忙别开眼,落荒而走。
刚近玉笙房前,忽闻斜对过厢房里传出女子私语:“应道长今儿可真阔气,百两黄金说掷就掷。”
“这算什麽?上月城西赌坊,也是这般一掷千金,就为看坊主夫人弹曲。”另一人语调带了点促狭,“这浪荡子本就是风月场里的常客,最会撩拨人心。”
“那也得有资本不是?生得那般好皮相,出手又大方,这醉春坊里,哪个女子能逃得过他的眼波?”
苏锦绣听着,攥紧了包袱带,心底离他远些的念头更甚。
在房里等了会,玉笙便摇着羽扇进来,满面春光,边走边与丫鬟笑叹:“应道长今日可真是给足了我面子,百两黄金掷得干脆,这醉春坊里,也就他有这般气度!”
丫鬟忙也凑趣奉承,句句不离应不寐阔绰。
苏锦绣只截住话头谈正事,将包袱里的襦裙取出。
玉笙一看便眼亮,烟霞金纹丶月白纱波,件件都合她心意,当即爱不释手,爽快递过二十两银子作报酬。
苏锦绣趁机和她耳语托付另一件事,玉笙拍着扇子笑:“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
苏锦绣谢过,玉笙又叹:“除了安姐姐,正经绣坊的绣娘都嫌我们是勾栏女子,不愿接活,也就你肯用心做。”
苏锦绣闻言轻声道:“若有选择,谁愿入这风月场?可便是来了,凭才情力气挣钱,也比那些啃家底的懒汉强,靠自己本事吃饭,有什麽该被鄙夷的?”
玉笙听得眼眶心头皆是一热,更觉与她投契,再三保证定会办妥她托付的事。
苏锦绣辞别出门,想着玉笙的承诺,满心的思绪,故而幂篱忘在玉笙房中也浑然不觉。
出门时天色渐沉,醉春坊的勾栏楼阁亮起暧昧红灯,光晕虚虚实实。
苏锦绣辨着昏暗中的楼梯往下走,迎面却撞上个浑身酒气的富态公子,他醉眼迷蒙,擡头见了苏锦绣,忽的睁大眼:“呦,醉春坊何时新来了这般水灵的小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