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龄拿起衣服三两下穿好,坐在床边戳她的脸。
“很累?”
“嗯。”随知许面朝屋顶,淡淡道,“累死了。”
“不能总睡,起来走动走动。”
随知许立起身子靠在她身上,轻飘飘的,像一阵雾。
“顾清漪没死,月池算了一卦,她命不该绝。你总要面对她的,你该好好想想。”
随知许微微叹气,“就是因为知道才会害怕。”
当年是她选择查清一切,是她觉得走入江湖见证世间一切,也是她甘愿与之决裂,她不後悔。
今生也是她一步步走到这里,她也不後悔。
若她没有走向江湖,她不会看见权贵之下的生活。
荒年百姓易子而食,流离失所,遍地哀嚎,她走在此方天地之中听见的全是他们的哭声,他们恳请官员,恳请远在长安的圣上,恳请上苍……可悲自己的命运,也无助地抱住亲人的尸体哭泣,最後麻木地吃掉他们,吃掉亲情过往,道德人性。
她没有办法,她身上没有一块饼,一粒米,她需要连夜赶去遥远的地方接收任务去换取银两,不知道那事她赶回去,他们还在不在?
她见过越来越多的人,此方太平盛世之下,依旧有食不果腹之人,有蒙受冤屈之人,有茍延残喘之人,有汲汲于生丶汲汲于死之人。
一个女子甚至说能够平安出生丶艰难地长大丶嫁人丶为夫家诞下子嗣便是幸运的,有福气的,被上天眷顾的……
太可笑了。
陆蔻一次又一次体会到痛,不是痛斥心扉,不是痛得尖锐将世间的一切斩平,像是一场连绵不断的秋雨,浓厚,细腻而绵长。
随着风渗透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小难以寻找的骨缝中,甚至一滴一滴落在她的骨节处。
她成为了岸上的青苔,跑不了,被扎根在这里,覆上一层又一层雨。
“陆淮他做不到真的盛世,曾经的司马显可以,但现在的他也做不到,他的竹杆弯了,枝叶也黄了。龙椅一点也不好,我不喜欢。”
但她要权,去做她想做的事。
“害怕是一时,我不後悔自己的决定。我相信教授我的老师愿意看见我坚守自己的道义。”
“……她还活着,真好。”
“不要睡了。”月龄把人脑袋搬起来,随知许全当听不见,两人滚成一团。
“我困啊。”
“你快成小猪了。”
随知许:“胡说八道!”
“阿灵阿灵阿灵——我来了!”范令璋风风火火跑进来,她正和月龄胡闹,见人进来,她收回手,端坐在床上。
“你怎麽来了?”
他委委屈屈:“你叫我来的啊。”
“哦,对。”随知许想起来,坐在床上挥挥手招他过来,衣裙下的脚去踢月龄,她眸光沉沉望向月龄。
赶紧走。
“好吧~”月龄拎起桌子上她带来的酒扛在背上,“不打扰你们夫妇二人了,哦,不对~貌似不是,难怪阿赫和小澜还有可爱的小离离很生气呢~”
“……哪来那麽多奇奇怪怪的称呼!再不走,断了你的口粮。”
“欸,得令。”月龄把酒抛在空中抱在怀里,连忙跑出去。
随知许扶额,“头疼。”
“我给你揉揉。”
“她每天都咋咋呼呼的,搅得我头疼。”
范令璋让随知许靠在他身上,“我觉得挺好的,至少你很鲜活不是吗?”
“要被气死了。”
“生气也是情绪的一种,她让你脱离了苦痛与自我批判不是吗?”他握住她的手,手心的温度相互传递。
“你总觉得自己冷淡无情,可我觉得恰恰相反,正是你的细心才会发掘他们与花草身上的本质特征,不是吗?娘子是世上最好的娘子……”
范令璋轻笑,笑声清脆。他歪头去碰她。
随知许神色淡淡,却能看出来她很高兴,眉眼都带着笑。
“尽会说些甜言蜜语。”
“我说的句句真心。”他的唇吻上她的耳朵,激得她向後躲,原本略微泛红的耳朵愈加红的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