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登闻鼓响我几乎要以为你也是个女子……
紫禁城午门外的大坪按规制四亩见方,铺石官道上每隔两尺高矗五丈高的带斗沉香旗杆,黄绫绲边旗帜迎风飘扬,道路正前方置有登闻鼓。
谏鼓形制古朴庄重,鼓身由原木精心雕琢,鼓面覆盖坚韧耐磨的厚实犀牛皮,敲之声音洪亮,纵传御宇。宽阔鼓面直径可达数尺,其上绘有云水纹,色彩斑斓而不失庄重,寓意着百姓上达天听的诉求能够得到龙恩庇护,顺利通达。
鼓架采用青铜打造,结构稳固,雕刻繁复,饰以麒麟神兽,以及莲花丶牡丹等花卉纹饰,既彰显皇家气派,又寄托了对国泰民安丶风调雨顺的美好祈愿。鼓架下方设有方形基座,边缘亦饰以精美的浮雕,与鼓身丶鼓架相得益彰。
大晄登闻鼓设置已久,作为一项司法直诉制度,百姓敲击登闻鼓可以将案情直接陈明于皇帝,若确实有冤情,则由最高监察机关都察院处理,从而达到为自己伸冤的目的。
值鼓人员的设置为六科都给事中和锦衣卫轮值,他们负责接收登闻鼓案件的状纸并转达到皇帝御前,今日值鼓人员为户科都给事中晋安。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晋安百无聊赖地在廊下值班,他目光落到登闻鼓上,没意思地撇了撇嘴,又转到午门外的巨型石狮上。前方金辉洒满官道,有一青衣官员正款款而来。
晋安眯了眯眼,不大确定地轻嘶了一声,待人走近了些,才遥遥打了个招呼,道:“檀哥儿!”
风檀笑着回了个官礼,道:“今日轮到晋安小弟值班呐?”
“可不是嘛,”晋安摆出了一个苦瓜脸,絮絮叨叨向风檀吐着苦水,“你瞧瞧,多麽毒辣的太阳啊,这登闻鼓多少年来都没敲响过了,非要咱们六科的人和锦衣卫轮流值班!六科那麽多的活计我还没干完,这又没人敲嘛,派一两个小吏看着不行麽?!”
大晄开国以来,登闻鼓只敲响过一次,六科给事中和锦衣卫日常公务繁忙,所以对轮值登闻鼓一事便不大上心。後来因值守登闻鼓的官员不在值出了桩冤案,导致伸冤百姓在午门外登闻鼓前血溅三尺,百姓愤起,遂建明帝立即增设守鼓官。若守鼓官员再出现因私废值之事,则处以廷杖之刑,来防止此类案件再次发生。
风檀顺着晋安的眸光看向登闻鼓,脸色似是笼了层烟雾般让人瞧不明朗,道:“晋安小弟,登闻鼓一响就会上达天听吗?”
“当然,只要敲响登闻鼓,有人证物证证明是冤案,那麽都察院就得受理。”晋安看着风檀,挑了挑眉头,笑道,“话说檀哥儿今日怎麽来了?”
风檀的眸光从辕门处望过去,越过高挑的旗杆,落到漆红登闻鼓上,轻声道:“我来陈冤。”
晋安猛地从廊下站起身来,看着立在光影交错处的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道:“什麽?”
风檀却转身向前,留给他一个青衣飒洁的身影,前行的每一步都坚定有力,字字咬恨,“我来陈冤!”
“咚!”
“咚!”
“。。。。。。”
“咚!”
鼓声轰鸣如雷,霎时鸣响帝宫上空,风檀敲击在鼓面上的每一下都磅礴有力,一声又一声,足足敲响了五百二十一下。夏日热辣的阳光照亮登闻鼓前眉骨悲悯与铿锵同在的青色官袍少年,庭前天地唯他炽亮。
热汗自颊边淌下,五百二十一声鼓响之後,风檀背後已聚满了官差。
为首之人是锦衣卫微生弦,身後站着一衆飞鱼服锦衣卫。内阁和六科值房在皇城午门内东南角,午门处闹得动静这麽大,今日当值官员被鼓声吸引,皆从值房里出来了。
一队蓝衫太监自午门内快步而出,为首之人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蒋立立,他同诸位官员见了个礼,眯眼看着登闻鼓前的青衣官员,道:“何人击鼓?真是好大的胆子!究竟是多大的冤情要你敲五百多下,老祖宗都被你震得耳膜子鼓荡了!”
风檀回转过身来,目光一一划过庭前站立的诸官,不卑不亢地拿出诉状,道:“刑部郎中风檀,有冤陈奏!”
蒋立立道:“风大人有何冤情?”
诉状白纸黑字在群臣面前展开,风檀站在登闻鼓前,语声铿锵有力,“崇明八年三月二十一日,高聿奉旨审问女祸案落网的数百女子,其中五百二十一名招供风有命为女子平权是假,想要谋得皇位是真!然高聿所交供状实乃僞状,风有命谋权篡位无从谈起,更有五百二十一名女子身受酷吏暴刑,含冤而死!另风有命当年所为只为让天下女子有书可读,有志可申,有做人之权,使峨眉比肩而上,何以冠上撼动大晄国祚之罪?死者不能自明,生者莫为之讼,天理国法俱在否?!大晄天道沦,人道丧,则大乱将至也!”
说罢,风檀将诉状呈上,眸中敛着深光,道:“《大晄法典》修订後的部分法条与风有命当年请求整改的部分大多相合,可以说是从另一方面证明风有命所行所为无错无过,万望诸公秉持公道之心,还已故死者与在世生者以清白!”
重锤一击一击落下,震得在场诸官怔在原地不知作何表情,蒋立立接过风檀的诉状,犹如捧着一个烫手山芋,想扔又不能,递到万岁爷跟前又不敢。若是平民也就罢了,偏风檀不一样,他是官身,并且还是扳倒奸臣高聿名扬帝京的五品刑部命官。
蒋立立捧着诉状,咬牙恨声道:“风大人,我这就去请旨陛下!”
。。。。。。
登闻鼓响彻帝京,崇明帝收下风檀诉状,翻来覆去看了一日後,将女祸案的复审工作交到都察院。
上弦月挂在苍穹上,风檀按照规制被羁押在都察院审讯室,白日里由左右副都御使审问了一日,眼下夜深清净,她困得趴伏在木案上阖眸休憩。
在都察院她不敢深睡,浅眠时也腾出一分心神来留意门口,风檀闭着眼不视周遭,却感受到了一道满含威压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风檀缓缓睁开眼睛,毫无疑外地对视上萧殷时的漆眸,她直起身来,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道:“萧大人还没有下值麽?”
“拜风大人所赐,”萧殷时撑臂压在桌案上,倾身俯视着风檀,道,“都察院的值官近几天都没法休息。”
风檀知道御史们都在忙着做什麽,忙着弹劾她,忙着找出诉状的漏洞。
见风檀不再言语,萧殷时抽出今日审问风檀时记录的案本,眸光滑落快速看完,薄唇轻啓时音色不大明朗,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来,“风檀,究竟是因为你是六科出来的言官,还是因为你巧言善辩,如此牙尖嘴利,我这两位副都御使没在你这讨到一个乏善可陈的辩驳点。”
烛火中萧殷时幽沉的视线落在风檀身上,她不躲不避地迎上他的眼,即便被人诱供了一天,眸中坚执与清明一点没减,“萧大人,书生自有嶙嶒骨,我又不是待俎之鱼肉,行的是人间正道,不怕你们这些御史大夫审问。”
她这种要审随便审,让你们找到一点漏洞算我输的气势不知怎麽愉悦到了萧殷时,他看着风檀,低低沉沉笑出声来,意味深长地道:“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撞南墙不回头,你行你的人间道,也得在人间才是,怎麽,大晄朝廷算是人间吗?”
风檀知道萧殷时在笑她狂妄,笑她想得太过理想化,抿唇沉思须臾,道:“朝廷是尔虞我诈的角斗场,但总有一杆秤在群臣心中,《大晄法典》若不能依,那便是告诉全天下百姓大晄无法可依,岂不是说人人都可愤起反抗?士大夫们学的是心术权谋手段,他们要育民愚民,寒门百姓学仁义道德,学忠孝两全,一旦被他们发觉大晄法度可废,他们会像风有命那样觉醒,统治阶级哪里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呢?”
昏黄的烛光映在萧殷时沉郁立体的五官轮廓上,他看着风檀,眸中深处有一闪而过的兴味,喉结微滚道:“《大晄法典》可以因你之故更改第一次,也能更改第二次,风有命要女子入朝为官,在群臣眼中无异于逆行朝纲,你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朝廷,何来的胜算?仅靠你心中的那点所以然麽?”
清冽的木质香萦绕在鼻端,男人的话一句一句将风檀的心打入低谷,她与他对峙的视线有些颤离,慢慢攥紧了手指。
“这世道只认强权,你想改变它,还不够格。”萧殷时将风檀的变化收入眸中,嗓音低沉磁哑,还夹杂了某些欲诱底色,“我手里刚好有些强权,要我帮你麽?”
男人徐徐绽开的引诱蛛网引人堕入,漆黑的眼瞬也不瞬地攫住风檀,里面透出出深沉的黑色|欲|望浓如墨浆,使人生骇,也使人战栗。
风檀从萧殷时眸中浓墨中挣扎出来,眉眼清明生亮,“裹着蜜的砒霜,风檀不敢咽。”
萧殷时短促轻笑,摄人眸光不减反厉,手指再次触上了风檀的喉结,他想起在临漳海域时少年喉结破皮却不流血,在藏书阁中风檀是隔着衣服让他触摸到的。
男人气势肃杀,刻意压低的声音如修罗附体,“一纸诉状字字含情,句句为女祸案囚犯辩驳,这世间能为女子着想的也只有女子本身,我几乎要以为你也是个女子。。。。。。你,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