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假想友
康妙祎搬入蒋家二楼左手边的房间。她只带来两个箱子,除了衣服和书本,箱子里还装有一罐果核丶一个针灸模特丶一提工具箱丶两本手账和两幅油画,另外,她抱来一小盆洋牡丹。花茎顶端是含苞状态。从前康影涓养开过这样一株花,粉雕玉琢,花瓣层层,像那种中看不中吃的精致酥糕。
影涓给女儿留了八千块和一盆花,确认她能适应蒋家的环境後,退掉跃金南的租房,连夜摇火车去了大西北,她前不久读过一本游记,很想到喀什走一走。
二月九号,开学後的第三天,康妙祎把花盆端去学校,也在这天早晨第二次见到蒋昱存。
上一回,他养的狗吓她一大跳,蒋昱存跑过来时也有帅她一小跳,只不过,接下来的漫长二月里,他一天到晚不是在学习的路上,就是关上门在学习,有点像那种练功练到走火入魔的怪人。康妙祎对他的印象小打折扣——至少顶着这样一张精致的冷感帅脸,怎麽都不会沦为刻板印象中的所谓nerd。
但蒋成是刻板印象中的商人,走到哪儿就会捎去一片寂静的功利味儿空气,使场面冻化,比如蒋昱存意兴阑珊用筷子挑意面,尽量装死时,蒋成放下平板非得在餐桌上盘问他课业如何。不管蒋昱存答什麽话,他爹总有说不完的鞭策之语。
这种情况下,康妙祎坐对面也吃得煎熬,心里默念别问我别问我……她生平第一次品咂到寄人篱下的心酸,尽管蒋成待她很好,但借住在别人家要永远绷着一根心弦,要时刻规范言行,要把握吃白食的尺度,还要平衡礼貌与谄媚丶谨慎与适应力丶不占小便宜的同时保持一定配得感……
好在这种心酸并不常常侵袭她,蒋董事长三天两头出差,大多时间,偌大别墅里只有她和蒋昱存。
两点一线的生活十分无趣。
蒋昱存却觉得有那麽一小部分的生活变得不同了,不同于“无趣”。
凌晨五点半,天都没亮,他坐在车里闷沉的空气中,敞摆两腿,姿态松弛。康妙祎忽而从大门跑出,套着合身的圆领黑卫衣丶粉色灯笼长裤,拉车门丶关车门,呼起一阵源自洗衣液的淡紫熏香:
“刘叔早上好。久等了不好意思。”
後边儿那句好像是说给副驾上的人听的。
蒋昱存戴一个银色耳麦,也不放歌,就纯戴着。
车子行驶,路过一站一站路灯,灯光照在他的耳麦,特殊材质反射过去的冷硬的光,某一刻会晃到康妙祎的眼睛。
她不作反应,瞧着手机。蒋昱存偶尔从後视镜里瞥见她,边看边制造噪音,把口里的硬质糖果咬得咔咔响。她在玩贪吃蛇,技术看着挺菜,蛇一旦撞死在手机里,她就做出一副蹙眉微嗔的小表情,很有素质地没骂出声音。
她搞出这种神态的时候,莫名戳中他。戳中他的更有可能是人家的美貌。蒋昱存眨下眼,眼观心,一朵心如同车窗外划过的路灯,忽闪忽闪。
车停学校对面,康妙祎道完谢,下了车说走就走,她习惯走很快,也从不回头看,倒是爱左右观望。
两人都不是没话找话的人,有时步频相近,冷漠走一起的画风看着有些奇怪。蒋昱存发现她的注意力老容易被乱七八糟的花花草草丶虫与鸟吸引走。
他落後半步,睨她,突然擡手勾着她的书包提带,将人往自己身边扯:“这边主干道,车很多。”
她吓一跳,礼貌回:“好,谢谢。”然後继续东张西望。
蒋昱存无奈,冷淡着刷脸进校门丶走去九班,冷淡学习,冷淡到麻木地进行按部就班的生活。一个月偶有五次,在中午跟一群朋友去食堂的途中,看见康妙祎。
她总是一个人,看样子也很享受一个人,有女生主动靠近她同行时,康妙祎就换作礼貌姿态,带着不明显的抗拒。
蒋昱存有意无意瞧她,同行的周持升很灵敏的感应到他的目光。
周持升这人不仅脸盲,记性也不太好,这个月第三次跟蒋昱存说:“欸,前面那女孩好乖。”
某人并未表现出丝毫接话的兴趣。
“真的特好看。”周持升来劲了,“不信你跑上前,然後回头假装喊我名字,趁机瞄一眼。”
“我有病?”
“那不然你扒人家脸上看呀?你不看我看。”
“喂。”蒋昱存慢了一秒,没能拉住他。这二货果真跑上前,超过康妙祎之後回身,边倒退着走,边大喊蒋昱存的名字,让他走快点。
蒋昱存服了,很想随便捡个什麽东西把前面那人砸两下。
康妙祎被一声“蒋昱存”分走注意力,看一眼左前方倒退走路的男生,面色平静,心说这种把戏过时了呢。
那声“蒋昱存”有点像“神奇宝贝”召唤精灵。她在一号食堂排队时,这个蒋昱存都还跟随在她身後。
食堂一楼大厅建得高阔,阳光斜斜透过玻璃墙,漫长的照进来,康妙祎抱臂排着队,垂落眼神,睨着一道宽肩长腿的影子覆压在自己的影身之上。
蒋昱存与她隔了有一条臂展的距离。周围偶有暗暗打量丶搜扒蛛丝马迹的目光,全部无功而返。
他不看她,心里在玩“猜猜看”的游戏,猜人家可能在背单词,更有可能在数地板砖上的花纹有几道。因为她昨天下午也在数花,那时五点四十八分,康妙祎推开蒋家大门,路过墙边绿藤,停下步子,观察紫藤花有几个瓣子,转身後不经意仰头,撞见蒋昱存站在二楼阳台抽烟。
他微俯腰,小臂搭着栏杆扶手,黑色烟身插在冷白的指间,对视刹那,唇吐薄雾,一口渺渺白烟经他唇间,轻漫呼出丶上浮。
待那抹烟雾从他脸前消散殆尽,现出精致五官,红唇被白雾一缭,色差对比下,显得饱满丶颜色夺目。
康妙祎的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垂眸走掉。
之後,蒋昱存转背在阳台上呛得不行。
他突发奇想翻出别人送的香烟赏味,但味道并不美妙,还让他嘴唇发干。擡手在花盆的土里熄了烟蒂,丢进垃圾桶,忽然间想明白自己对她的那种好奇算什麽。好比幼时路过邻家小巷,看到同龄小孩蹲在那边玩沙子,他心痒,好想加入,想走过去明知故问:“你在干嘛呀?”
然後对方会答:“我在堆一个城堡,你要一起玩吗?”
蒋昱存觉得自己或许只是有点孤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