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端
又至长安。
永宁巷内,董馥娇牵着幼子的小手,踏入院中。
外面朴实无华,不过是个普通富商人家,内里却金碧辉煌,步进主屋,随便一樽花瓶都是镶金带玉的。
董馥娇无可奈何地扶额,甚至有些哭笑不得,“陛下,我不过是将住处告诉了你,短短几日,你就让人将这院子收拾成这样,实在太挥霍了罢。”
玄彻挑眉,“这不都是你喜欢的吗?”
董馥娇咬唇,到底没忍住,为自己辩解道,“即便多年前,我以骄横之名近乎制霸长安,也未必如此挥金如土。”
玄彻扯唇淡笑一声,剑眉利落,正待出鞘,“无碍,再过不了多久,国库里的铜钱就要开始朝沙场烧了,到时候,朕就是想送你这些华美之物,也会苦于囊中羞涩,不得不削减几分。”
“故而,娇娇就收下罢,免得日後朕想送也送不了这麽多了。”
董馥娇闻言一愣,见他眼下难以掩盖的疲乏,小声道,“无碍,其实你并不用将心思分在我身上的,至于阿渡,他是我的孩儿,倘若有一日,你宣别的美人入宫,我便…”
玄彻捂着她的嘴,两撇浓眉不悦地压低道,“别说朕不爱听的话。”
他低下身,舔舐娇滴滴的耳垂,温柔警告,点到即止,“以後这种话你说一次,朕就让你侍寝一次,娇娇,永宁巷离太微殿近地很,别惹火朕。”
董馥娇鼻息一窒,不再多言。
玄彻借势在阿娇身上赖了许久,从她幽兰的体香里寻找平静。
犹记太皇太後弥留之际,将虎符交付于他,语气衰微,“彻儿,别怪奶奶,今後,放心去大展宏图,有一天,你会理解,奶奶的苦心。”
玄彻那时有两分为之哀痛,毕竟太皇太後显山不露水,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即是雷霆手段,各种谋略足以令他敬重。而馀下的八分,尽是统揽大权的期盼与渴求。
为了这一天,他韬光养晦等了太久,当至尊之位的後方,没有那位威严的老太太之後,他才恍然发觉,这些年,她一直在借着外戚和老臣予他考验和磨砺。
如今,是该以一场腥风血雨的开端来告慰老祖宗的在天之灵了。
次日,卯时已至,天子持剑上朝,衆臣弯腰行礼。
龙骑将军郭纪立时啓奏,“陛下,微臣有事禀报。”
“丞相私自圈养娈童在其後院,有男有女,并施之暴行,实非君子所为,触犯当朝律令,不堪相位!”
话音一落,衆臣大惊。
丞相位高权重,在朝堂上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凭借的不仅仅是皇帝亲舅这一层血脉,为人更是谨慎,轻易不与人结仇,谁知郭纪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直言不讳,当衆揭了丞相的短。
先帝深厌娈童,认为其祸乱内院,亲自将禁止豢养娈童的禁令写进大周律法里,若有犯者,轻则削官一级,重则没收爵位。
天子扬眉,气势逼人,“丞相,可有此事?”
孟钿是个十足的人精,闭口不谈此事,模糊辩解道,“臣饱读圣贤之书,怎会行如此不堪之举!不过是可怜那些年幼孤儿,才收容下来,不知其中是何差错,才令龙骑将军生了误会。臣举孝廉入仕,同僚皆知,怎会做他口中之事,望陛下明鉴!”
听他辩解,天子一言不发,垂旒下的凤眸尽显威严,静默良响後,惜字如金道,“丞相良善,勿再好心办坏事”,便轻轻放过此事。
退朝後,天子更是主动私下召见丞相,不咸不淡道,“舅舅,龙骑将军之言是真是假,你自己知晓,朕念在血脉亲缘,暂且不予深究,日後,稍稍收敛些罢。”
孟钿额上细汗冒出,自然懂得天子未尽之言,连忙跪下谢恩,甫一回府便气急败坏地命人悄悄将那些个娈童们发卖了出去。
夫人给他满上一碗酒,他仰头干了,旋即将之往地上一掷,碗摔得粉碎,他犹不解气,“郭纪那个胡子都长全的小儿,仗着天子带他去打了几场猎就敢来找我的麻烦,看我怎麽收拾他!”
他制霸朝堂,收了不少人的恩惠,本就对不曾巴结他的郭纪心怀不满,现在出了这档事,更是怀恨在心,毫不掩饰杀意,目眦尽裂,跟在外的面容判若两人。
几息过後,他摸了摸进宫令牌,笑道,“我可是皇帝的亲舅舅,从龙有功,谁还能把我撤下来?”
又过三日,御史大夫拿着一摞罪证,当衆揭举端王谋逆一事,天子大怒,挥袖将竹简扫下,衆臣面面相觑,不敢发言。
御史大夫刚正不阿,“陛下,端王运兵丶屯粮,乃至藏兵甲,无一不是谋逆的铁证,即便是念在手足之情,也应该处以死罪。”
好几个敢于直谏的老臣上前道,“臣附议。”
孟钿犹疑半响,到底不敢上前替端王说好话。
太後得知此事,哭地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可端王谋逆的罪证还摆在御史大夫那,归宿已是板上钉钉。
只得锤着桌恨恨道,“哀家就知道,天子毕竟不是同根生,怎麽可能手下留情。”
孟钿扶着姐姐,听到这句话登时吓了一跳,左顾右看了一圈,才低声道,“长姐慎言!这话若是传到天子的耳朵里,我孟家将招致灭顶之灾!”
他长叹一声,苦口婆心地劝道,“长姐,你这又是何必呢?稆儿犯下大罪,本不无辜。”
太後为之嗤笑,眼里猩红带泪,满是浑浊,“可怜稆儿不过是露出一点苗头,就被他抓住把柄,干脆利落地杀了,哀家连个求情的机会都没有。可见那日宫宴,手足兄弟就是一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