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摇摇头,叹了口气。
沈清淮放下筷子,接话道:“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讲‘良心’二字,更罔顾什麽‘丧尽天良’。扔至乱葬岗一了百了,人不知鬼不觉,便是他们所能想到最体面的解决之道。”
叶昭顿时觉得碗里的米饭也不香了,等到阿婆讲起些别的事儿,这才气氛缓和些,坐了片刻後告别阿婆及几个孩子。
一顿饭吃完,两人起身离开。刚出门不久,叶昭却突然被叫住,回头时只见豆芽跑了出来,将一些东西猛然塞进叶昭怀里,道:“这些东西,都,都送给,是我们送给恩人哥哥的。”
“诶——”叶昭伸手一把接住,还想说些什麽,却见人家小姑娘就这麽回去了,仿佛不好意思似的。
再低头仔细一端详,送的是些什麽?
——用草纸包裹着的烧饼,一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一根藏蓝色的发带,还有一只草绳编制的小蚂蚱。
叶昭哑然失笑,片刻後拿捏起那草绳蚂蚱在沈清淮面前晃悠:“怎麽样,好看吗?我猜你肯定没见过,其实我小时候也会编。不过,过了这麽多年有点手生了。”
沈清淮看了看草绳蚂蚱,又看了看眼前人,揶揄道:“不过是些小玩意儿,这麽开心?”
“那又怎麽样?”叶昭嘟囔一声,“这可是人家送给我的,又不是送给你的。我有的你没有,我知道了——沈大公子是不是心生妒意?”
少年心性如流云,万般喜怒哀乐,来得急时,去得也快。眼见叶昭方才还有点闷闷不乐,如今却是喜上眉梢。
撞进她眼里的喜色,他只是微微一笑。
这一笑,沈清淮眸底漾开几分春水,眼里情意说不清道不明,看得叶昭忽然间又有点儿不好意思似的,心里头嘀咕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炫耀做什麽。”
于是收了东西,轻咳一声:“我们回去吧。”
再度坐马车回到陈宅,已是日暮。叶昭看完那匹红棕马後自顾自出了门,沈清淮则早早洗漱後,便兀自歇下——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麽稀奇事。自幼,他便喝了不少多少药,体弱没见着好,服药後却总是无精打采,易生困意。那日住黑店,之所以不知不觉中招,想来也与碍事的药丸脱不了干系。
很快,他便坠入梦乡。
……
“澈儿,过来叫娘看看,快过来。”
迷蒙而缥缈的雾气中,沈清淮迷茫地睁开双眼,只见一个高大的白衣女人正伫立在前方,黑发白衣,面容上仿佛涂了一层柔光,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而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擡起了腿。
他的大脑一片混沌,恍惚间心底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提醒自己,但却没有精力与意识去深入思考太多事,几乎是出于本能般向前走去。
那白衣女人看起来离他并不远,然而沈清淮却感觉时间过得很漫长,走了很久很久才勉强够到女人的腿部,随後擡起头轻声地问道:“娘?你是我娘吗?”
听了这话,那白衣女子吃吃笑了一声,悠悠地伸出一只手,在沈清淮的长发上慢慢抚摸着,仿佛饱含着母亲对孩子无比深沉的眷恋与亲密。
伴随着这个动作,眼前的女人缓缓俯下身来,面容似乎也逐渐变得清晰。
沈清淮费力睁大眼睛,很想再靠近一点,一点也好,喊道:“娘……”
然而,他的话却突然止住了——
因为他发现,这个白衣女人居然没有脸,本该长着眼睛的地方却淌着两条血泪,一路从额头到下巴。
厉鬼般的叫声陡然响起,沈清淮的喉咙被大手扼住:“我为什麽要生下你!去死吧去死吧!!!”
滴答。
滴答,滴答。
白衣女人突然消失了,不见了。
沈清淮骤然摔倒在地,感到身体突然很轻,很轻,升入空中。
我变成了一片魂魄吗?他想。
低下头,他看见一个跟自己相同长相的少年无助地哭泣着,眼眶里留下两行血泪。
他们的眼神猛然对上了。
血滴在地上。
滴答。
滴答,滴答。
叩丶叩丶叩!
眼前的景象骤然破碎,一阵天旋地转,沈清淮迷迷糊糊睁开眼,意识到有人在敲门,伴随着幽幽的声音:“你睡了吗……”
沈清淮一骨碌爬起来,披上外衣,直直推开门,倒是要看看门外是哪个妖魔鬼怪——却只见那燕十七身着玄色外袍,俊俏的面庞在月光的照耀下带上了几分柔和,对方眼里甚至还闪着精光,还真像是不知从哪里爬出来的精怪。
客观而言,从睡梦中乍醒之人,往往恍恍惚惚一时间难以适应。沈清淮不知是该埋怨此人骤然叫自己醒来,还是该感谢这个家夥让自己得以从这宿命般的噩梦中脱身。
“睡了。”他最终还是给出了没好气的答案,声音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低哑。
叶昭眨巴眨巴眼睛,仿佛也意识到晚上叫人起床之举并非君子所为,但还是精神奕奕地提议道:“我们出去一趟吧。”
“去哪里?”沈清淮追问道。
叶昭的答案是三个字:“乱丶葬丶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