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伊拉就醒了。
不是被鸡鸣吵醒,而是脑子里那篇关于红薯防烂的草稿,经过一夜的深度强化,清晰得仿佛就摊开在眼前。每一个字,每一处细节,甚至虚拟临摹板校正过的笔顺,都刻印在记忆里。
她轻手轻脚地坐起身。身旁的王秀娟还沉睡着,出均匀的呼吸声。奶奶在炕那头也睡得正熟。
晨光熹微,透过窗纸,给屋内的一切蒙上一层柔和的灰蓝。
伊拉的目光投向炕角那厚厚一摞旧报纸,还有被她放在枕边的那根宝贝柴火棍。
她需要练习。大量的练习。不仅仅是为了誊抄那篇稿子,更是为了尽快让书写能力跟上她大脑的度。
她捏起柴火棍,小心地挪到炕沿,就着最微弱的光线,开始在报纸的空白边缘落下笔画。
这一次,她不再只满足于“一二三”。她开始挑战更复杂的字。
“红”。
“薯”。
“防”。
“烂”。
柴火棍又黑又糙,报纸表面凹凸不平,写出来的字比昨天更加惨不忍睹。横不平,竖不直,撇捺像是抽风的树枝。但她极其耐心,写坏了就抹掉(把报纸弄得更黑),或者换一块空白继续。
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感上,沉浸在脑海中虚拟光影与手下真实轨迹的艰难重合上。
沙沙……沙沙……
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晨光里,像是蚕食桑叶。
王秀娟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女儿小小的背影,正对着窗户透进的微光,低着头,小肩膀绷得紧紧的,专注地写着什么。
她的心一下子软成了一滩水,又酸又胀。轻手轻脚地披衣下炕,凑过去一看,只见报纸边缘又多了许多歪歪扭扭的黑道道,比昨天的“一二三”复杂多了,虽然依旧认不出是啥,但那份执拗的认真劲儿,让她眼眶热。
“拉拉,咋起这么早?天还没亮透呢,伤眼睛。”王秀娟柔声说,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
伊拉像是被惊动了,抬起头,小脸被晨光镀上一层柔光,眼睛亮得惊人。她举起报纸,指着上面一个勉强能看出是“草”字的墨团,小声问:“娘,这个是‘草’吗?烧火的草。”
王秀娟仔细辨认了一下,惊喜地点头:“对!对!就是‘草’字!拉拉真厉害!这都学会了!”
得到肯定,伊拉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点羞涩的笑容,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和那些笔画搏斗。
王秀娟看着女儿,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她转身出了屋,走进灶房开始准备早饭,心里却琢磨开了。
等伊爱国也起来了,王秀娟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爱国,你看拉拉这么想学写字,光用柴火棍和旧报纸也不是个长久事儿,那报纸黑乎乎的,瞅着都费劲。要不……咱今天去趟供销社,给娃买支铅笔,再买本写字本吧?最便宜的那种就成。”
伊爱国闻言,毫不犹豫地点头:“买!必须买!咱闺女是读书的料!再穷不能穷了这个!”昨天李大夫的话和闺女的表现,给了他巨大的信心和希望。
吃过简单的早饭——依旧是玉米糊糊和咸菜,伊拉碗里多一个煮鸡蛋——伊爱国就揣着那几毛皱巴巴的毛票,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伊拉继续她的“大字”练习。王秀娟和奶奶收拾完碗筷,也凑过来看,时不时因为认出一个模糊的字形而出惊喜的低呼。
伊拉很懂得循序渐进。她先写那些笔画少的,再慢慢尝试复杂的。写出来的字依旧丑,但隐约能看出在努力模仿报纸上的字体结构。
不到一个小时,伊爱国就回来了。手里紧紧攥着一支黄色的、带橡皮头的铅笔,还有一本薄薄的、封面是白色糙纸的写字本。
“拉拉!看爹给你买啥了!”伊爱国脸上洋溢着笑容,像是打了胜仗凯旋,小心翼翼地把铅笔和本子递到伊拉面前。
那支铅笔崭新,黄色的漆皮在光线下闪着微光,绿色的橡皮头散着特有的味道。本子的纸张粗糙黄,但干干净净。
伊拉抬起头,看着那支铅笔,眼睛里瞬间迸出的光彩,让伊爱国觉得跑这一趟值透了。
她伸出小手,极其郑重地接过铅笔和本子,像是接过什么稀世珍宝。手指轻轻摩挲着铅笔光滑的笔身,感受着那截然不同于柴火棍的触感。
“谢谢爹。”她的声音细细的,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快,试试!试试好用不!”伊爱国搓着手,期待地看着。
王秀娟和奶奶也围拢过来,满脸新奇。她们也没用过几次铅笔。
伊拉深吸一口气,翻开本子的第一页。她捏铅笔的姿势还有些别扭,但比拿柴火棍稳多了。
她回忆着脑海里的笔顺,屏住呼吸,在粗糙的纸面上,落下了铅笔的第一笔。
“嘶——”
铅芯划过纸面,出清晰得多的声音。一道略显虚浮但远比柴火棍痕迹规整的黑色线条出现在纸上。
一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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