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少府令属官感到头皮麻的是最后一条补充要求:在铁链两端,用于锁住“异兽”腕足的部位,必须“内衬柔软坚韧之细棉布帛,层层包裹,厚实妥帖,万不可磨损其皮肉”。
这…这哪里像是关押猛兽的要求?
那腕围的尺寸,经由精通匠造的属官一眼看去,分明就是……就是成年男子的手腕尺寸啊!
而且还是偏清瘦修长的那种!
什么奇珍异兽能长出这般规整的人手尺寸?
少府令属官的心跳得如同擂鼓,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正在封缄密令的嬴政。
年轻的秦王侧脸在烛光下显得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种专注于政务的肃穆,仿佛他刚刚下达的,只是一道再普通不过的工坊指令。
属官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他不敢问,更不能问。
在秦王身边做事,最重要的就是“分寸”二字。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上位者的心思,尤其是这种明显透着不正常的要求,绝非他一个小小属官能够揣测和置喙的。
“将此令密封,即刻送往少府,命工匠依令打造,不得有误。”嬴政将封好的密令递给属官,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诺!臣遵命!”属官双手接过那卷仿佛有千斤重的帛书,如同捧着烫手山芋,躬身退出殿外,直到离开蕲年宫很远,才敢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在冬日暖阳下显得宁静祥和的宫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照做便是。大王说什么,就是什么。
至于,锁链要囚住的是珍奇异兽还是别的什么……与他何干?
大智若愚,方能长久。
这雍城,乃至这整个秦国,真正的风浪,恐怕才刚刚开始酝酿。
而此刻的燕丹,正捧着一卷竹简,坐在暖阁的窗边,就着明亮的日光阅读,偶尔抬头看看窗外枝头残留的积雪,盘算着晚膳给嬴政准备些什么温补的汤羹。
他对那道即将被打造出来的,量身定做的铁链,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冰冷而偏执的意图,还一无所知。
冬日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悄然逼近的,名为“占有”的寒意。
少府令属官捧着那道令人心惊肉跳的密令,几乎是屏着呼吸退出了大郑宫正殿,后背的冷汗几乎浸湿了内衫。
殿内,嬴政静坐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旁人无法窥见的暗流。
那铁链的图样和要求,如同一个冰冷的锚点,将他内心那片因恐惧失去而翻腾不安的黑色海洋,暂时稳定了下来。
他站起身,理了理并无褶皱的王袍,脸上的神情已然恢复了一贯的沉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找到了解决方案后的放松。
他迈步走向偏殿暖阁,那里,燕丹通常会在午后为他准备一些简单的点心或汤饮。
刚踏入阁门,一股混合着药材清香的温热气息便扑面而来。
燕丹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陶罐,旁边是两只空碗。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浅淡却温和的笑容:“政务处理完了?正好,汤还温着,我让人用小火煨的。”